第八章:雨林砺刃
湄公河支流的渡口边,新搭建的浮桥正随着湍急的水流轻轻晃动。一队队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士兵扛着步枪,沿着泥泞的河岸快步走过,军靴踩在湿滑的卵石上,发出整齐的“咯吱”声。
“快点跟上!辎重队在后头,别掉队!”带队的连长扯着嗓子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晒得黝黑的脸颊往下淌。这是本月抵达的第三批增援,五百名士兵刚从滇西翻过山来,军装还带着山路的尘土,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初生牛犊的锐劲。
赵大山站在渡口的了望台上,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电报。电报是从国内发来的,墨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但“再增兵两千,务必稳固掸邦防线”几个字格外清晰。他抬头望向河对岸的雨林,那里的树冠间隐约可见新搭起的帐篷尖,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那是前两批士兵用砍刀和藤蔓开辟出的临时营地。
“赵队,新兵营的场地差不多清出来了。”王书生踩着浮桥过来,裤脚沾满泥浆,“就是雨林里蛇虫太多,刚打死两条眼镜蛇,新兵蛋子吓得脸都白了。”
赵大山把电报揣进怀里,跟着王书生往营地走。刚砍出来的林间空地上,几十顶帐篷排得整整齐齐,几个老兵正拿着木棍演示如何在地上画警戒圈——撒上硫磺粉能防蛇,这是用了三条人命换来的教训。
新兵们蹲在空地上,有的正笨拙地学打绑腿,有的拿着步枪比划,枪托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惹得旁边的老兵低声训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士兵被毒蚊子叮了满胳膊包,抓得通红,却死死咬着牙没吭声,怀里还揣着本磨破了角的课本。
“把卫生员叫来,给新兵处理下伤口。”赵大山吩咐道,目光扫过那群年轻的脸,大多十八九岁,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像极了刚从课堂里被拉出来的学生。
“赵队,你看那边。”王书生指向远处,几个穿着傣家筒裙的老乡正蹲在营地边缘,往竹筐里装草药,旁边堆着刚摘的野芭蕉。他们是附近村寨的村民,前几天还躲着士兵,今天却主动送来草药——昨天一支巡逻队帮他们抢回了被日军抢走的水牛,还把带头的鬼子军官揍得直哭。
赵大山点点头,走到临时搭建的靶场边。靶场是用树干围起来的,靶子是糊着日军军装的稻草人,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圈。几个老兵正教新兵瞄准,“标尺要对准缺口,屏住呼吸……”枪声在林间回荡,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掠过树冠。
“砰砰”几声枪响,一个新兵脱了靶,枪托震得他胳膊发麻,脸瞬间红透。老兵没骂他,拿起他的枪检查:“枪托没抵住肩窝,力道全泄了,再来。”
赵大山接过旁边士兵递来的步枪,拉开枪栓,子弹上膛,对着远处的稻草人连开三枪。三颗子弹全钉在靶心,草屑簌簌往下掉。新兵们看得眼睛发直,刚才还紧绷的肩背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这枪啊,跟人一样,得顺毛捋。”赵大山把枪递回给那个脱靶的新兵,“你怕它后坐力,它就欺负你;你稳住了,它就听你的。”
新兵愣愣地接过枪,学着老兵的样子抵紧肩窝,慢慢瞄准。这次枪声响起,子弹擦着靶心过去,虽然没中十环,却总算没脱靶。周围响起低低的喝彩声,新兵的脸更红了,却挺直了腰杆。
日头偏西时,训练暂时停下。炊事班抬来大桶的米汤和腌菜,士兵们围着木桶蹲成一圈,搪瓷碗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老乡们送来的野芭蕉被切成片,泡在凉水里,咬一口酸甜清爽,正好解腻。
“赵队,营部来电,说日军在清迈那边集结了一个联队,怕是要反扑。”通信兵跑过来,裤腿上沾着草籽。
赵大山喝了口米汤,碗沿碰到下巴,带着温热的触感。“让侦察排往清迈方向探探,摸清楚他们的火力配置。”他放下碗,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告诉一营,把迫击炮阵地往前挪两里,对着鬼子可能过来的山道;二营在河谷两侧挖散兵坑,多埋些土地雷——就用老乡教的法子,往引信上绑绊线,隐蔽点。”
王书生在一旁补充:“新兵刚到,让老兵带着分进各班,今晚轮着守夜,正好熟悉警戒路线。”
赵大山点头:“再挑些机灵的,跟着克伦族的老乡学认路。这雨林里的路,当地人闭着眼都能走,咱得学。”
夜色像浸了水的棉布,一点点压下来。营地亮起马灯,昏黄的光透过灯罩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圆斑。训练了一天的士兵们大多已睡下,只有岗哨的剪影立在帐篷外,步枪斜挎在肩上,和雨林的阴影融在一起。
赵大山沿着营地走了一圈,马灯的光映着他的影子,忽长忽短。新搭的弹药库前,几个士兵正往木箱里装手榴弹,木柄碰撞的声音闷闷的。不远处,临时搭建的铁匠铺还亮着灯,叮当的打铁声伴着风里传来的虫鸣,格外踏实。
他想起刚来时,这片雨林只有零星的几个哨所,如今帐篷连成片,靶场的枪声、训练的口号声、老乡们的笑语声混在一起,竟有了些烟火气。增兵不是数字的叠加,是把一粒粒散沙揉成泥,再烧成砖,一块一块垒起墙来——墙高了,就能替身后的人挡住风雨。
远处的山梁上,日军的了望哨应该也在盯着这片营地。赵大山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枪套磨得发亮。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紧,训练要更狠,防线要更牢,但看着帐篷里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远处老乡家隐约传来的纺车声,他觉得心里踏实。
这增兵的路,走得慢,却走得稳。每多一个士兵,每多一处掩体,每多一个和老乡笑着打招呼的身影,都在给这片土地攒着劲儿——攒到足够的那天,就能把鬼子彻底赶出去,让这里的人,安安稳稳地种橡胶、种稻谷,再也不用躲着枪炮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