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重返雨林,薪火相传
滇西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赵大山坐在颠簸的卡车里,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帘,雨珠砸在帆布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极了东南亚胶林里的雨声。车斗里堆满了崭新的工具——工兵铲、钢锯、还有几十箱标注着“教学用”的零件,是周明特意让人准备的,说是“给克伦族老乡的见面礼”。
“还有三天就能到澜沧江渡口了。”王书生掀起帆布一角,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脉,“过了江,再走五天山路,就能进掸邦地界。”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笔记,上面记满了从周明那里学来的橡胶加工知识,还有几页画着简易机床的草图。
赵大山摸出怀里的胶乳珠链,红绳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暗,珠子却依旧温润。离开滇西前,周明特意给他看了新出炉的第一批用东南亚橡胶做的轮胎,墨黑的胎面上印着“中国制造”的字样,滚在地上时平稳无声。“这只是开始,”周明拍着轮胎说,“等老乡们的胶林成了规模,咱就能自己造飞机轮胎,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卡车在泥泞的山路上蜗行,车轮时不时陷进泥坑,士兵们就得跳下去推。有次陷得太深,连附近村寨的老乡都扛着锄头来帮忙,喊着号子把车抬出来。领头的老汉擦着汗说:“你们是往南边送家伙打鬼子的吧?俺儿子就在远征军,说那边的胶林可壮实了。”
赵大山心里一动,从车斗里翻出两袋盐巴递给老汉:“给乡亲们尝尝,这是从南边换回来的。”老汉接过盐巴,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等俺儿子回来,俺也让他去南边学种胶,听说那玩意儿能换不少盐巴?”
“不止盐巴,还能换枪炮,换课本。”赵大山笑着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这场战争,这片胶林,早已像藤蔓一样,把遥远的村寨和东南亚的雨林缠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抵达澜沧江渡口时,雨终于停了。江面上停着三艘新造的木船,船身刷着桐油,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撑船的是几个克伦族青年,看到赵大山,立刻笑着用汉语喊:“赵长官!我们来接你了!”
为首的青年叫岩松,是岩勐的侄子,上个月被派来学习掌舵技术。他黝黑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指着船舱里的东西说:“长老让俺们带了新熬的胶乳,说给周工做样品;还有学堂的娃娃们画的画,让你带给国内的小朋友看。”
船舱里果然堆着十几个陶罐,里面是雪白的胶乳,还有一叠用芭蕉叶包着的画。赵大山拿起一张,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胶林,林子里有举着步枪的士兵,有背着书包的孩子,还有几个牵着水牛的老乡,天空上画着个巨大的太阳,旁边写着“中国”两个字,笔画稚拙却用力。
“替我谢谢孩子们。”赵大山把画小心地折好,放进怀里,“等回到胶林,我教他们画飞机,画坦克,画咱们自己造的大炮。”
渡江用了整整一天。木船在江面上起伏,克伦族青年们撑着长篙,喊着独特的号子,号子声里混着汉语的“加油”,在江面上回荡。赵大山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青山缓缓后退,想起第一次来东南亚时的狼狈——那时他们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全靠双脚在雨林里蹚路;而现在,他们不仅能运回去几百吨物资,还能让克伦族老乡学会撑船、熬胶、甚至认字算数。
进入掸邦地界的第二天,他们遇到了一队押送物资的日军残兵。赵大山让士兵们躲进胶林,自己带着岩松和几个青年绕到敌后。岩松手里握着把新造的砍刀,刀身是用日军丢弃的炮弹壳锻打的,锋利得能劈开竹筒。
“听我信号。”赵大山对岩松做了个手势,自己举起步枪,瞄准了日军的领头军官。枪声响起的瞬间,岩松带着青年们从胶林里冲出来,手里的砍刀和削尖的胶木杆像雨点般落下。日军猝不及防,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缴了械,领头的军官看着岩松手里的砍刀,眼睛瞪得溜圆——他认得出那刀身的纹路,是他们帝国军工厂的产品,如今却成了砍向自己的武器。
“把他们捆起来,交给后面的巡逻队。”赵大山对岩松说,指了指日军押送的物资——里面竟是几十箱鸦片,用帆布盖着,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岩松的脸瞬间涨红了,一刀劈在鸦片箱上,黑色的膏体溅了一地:“这些魔鬼!又想害我们的人!”他对青年们喊了句克伦语,大家立刻动手,把所有鸦片箱搬到空地上,浇上胶乳,点燃了火。
黑烟滚滚升起,带着一股奇异的焦味。赵大山看着岩松眼里的怒火,突然想起岩勐说过,克伦族有很多人因为抽鸦片被英国人控制,直到中国军队来了,才帮他们烧掉了所有罂粟田。“以后,咱的胶林会比罂粟长得更旺。”赵大山拍着岩松的肩膀,“让鸦片在这片土地上绝根。”
回到胶林据点时,正赶上傍晚。夕阳穿过胶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议事屋前的空地上,岩勐带着老乡们在修路,路面上铺着混合了胶乳的红土,踩上去又硬又滑。看到赵大山,岩勐扔下手里的锄头,快步迎上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赵长官!你可回来了!”
学堂的孩子们也跑了出来,围着赵大山喊“老师”,手里举着用新铅笔写的字。小李站在孩子们身后,晒得黝黑,看到赵大山,挠着头笑:“大队长,我把《三字经》教完了,正教他们算算术呢,有几个娃娃比我还机灵。”
赵大山从背包里掏出带来的课本和铅笔,分给孩子们。看着他们兴奋地在地上写字,突然觉得,这些孩子手里的铅笔,比最锋利的刺刀更有力量——因为刺刀只能打跑敌人,而铅笔能画出未来。
当晚的议事屋里,挤满了各村寨的长老。岩勐指着墙上新挂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新规划的胶林、即将修建的公路和学堂的位置。“赵长官,我们商量好了,再种五百亩胶林,修三条路,把五个村寨连起来。”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激动,“还要建个小工厂,就用周工派来的师傅教我们的法子,自己熬胶乳,自己做轮胎,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赵大山拿出从国内带来的工具,分给老乡们:“这些是工兵铲和钢锯,修路、盖工厂都能用;还有这些零件,是教你们做简易机床的,等学会了,咱就能自己造农具,造武器。”
一个掸族长老举起手,用生硬的汉语问:“赵长官,等鬼子被打跑了,英国人要是再来怎么办?”
赵大山看着他,又看了看屋里所有的人,声音沉稳有力:“那时候,你们手里有胶林,有工厂,有会认字、会算数的娃娃,还有能保护自己的枪——谁想来欺负你们,得先问问你们手里的家伙答应不答应。”
他顿了顿,指着窗外的胶林:“就像这些橡胶苗,刚种下去时弱不禁风,可只要扎了根,就能长成参天大树,狂风暴雨都吹不倒。你们也是一样,只要把日子过踏实了,把力量攒足了,谁都不敢再小看你们。”
屋里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岩勐拿起一把新的工兵铲,往地上重重一插:“对!咱有胶林,有工厂,有赵长官帮咱,啥也不怕!”
夜色渐深,议事屋的灯亮到很晚。赵大山和长老们围着地图,商量着修路的路线、工厂的选址,还有学堂的课程。窗外,胶林里传来虫鸣和蛙叫,偶尔有巡逻队的脚步声经过,一切都透着安稳的气息。
赵大山走出议事屋,看着满天的繁星,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他想起滇西兵站的灯火,想起太原兵工厂的烟囱,想起货轮上那串随风摆动的胶乳珠链——这些散落在各处的光,正在这片土地上汇成河流,缓缓流淌,滋养着新生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只是这河流里的一朵浪花。真正强大的,是那些在胶林里挥汗如雨的老乡,是那些在学堂里认真写字的孩子,是那些愿意用双手改变命运的人。而他能做的,就是帮他们多浇一瓢水,多松一把土,让这希望的种子,能在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长得更壮,更旺。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天快亮了。赵大山深吸了一口带着胶乳清香的空气,转身往营房走。明天,他要教孩子们画飞机,要和老乡们一起规划新的胶林,要把从国内带来的零件,一点点变成能创造价值的机床。
这条路还很长,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身后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和他一起往前走,像胶林里的藤蔓,紧紧抱在一起,向着阳光,向着未来,顽强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