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坤集团的强势背书，如同一剂强心针，稳住了贸易通联盟的阵脚，也极大地提振了市场的信心。高天原“阿拉丁”平台的攻势，虽未完全停歇，但其依靠烧钱补贴的“春风计划”在宋国坤展示的铁一般的数据面前，已然显得苍白无力，后续又因误判形势的“烈火计划”而加速了自身资金的消耗，声势大不如前。贸易通联盟得以从最初的被动防御，转入稳步推进、深耕细作的阶段。宝总深知，一时的胜利固然可喜，但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将这种模式固化、深化，并适应不断变化的技术环境。
2003年的中国，经济发展的脉搏强劲而有力。除了互联网浪潮继续奔涌之外，另一股更贴近普通人生活、渗透力更强的技术变革，正悄然改变着社会的沟通方式——移动通信的普及进入了快车道。手机不再是少数人拥有的奢侈品，开始成为城市白领、中小企业主甚至部分富裕工人的标配。短信（SmS）以其便捷和低成本，迅速取代了传呼机，成为人际沟通的重要渠道；更高级的彩信（mmS）也开始出现，虽然资费昂贵，却预示着移动终端承载更多信息的可能性。一种名为wAp的无线应用协议技术，虽然速度缓慢、体验粗糙，却如同在厚重的冰层上凿开了一个小孔，让人们第一次看到了通过手机屏幕接入互联网信息的微光。
这股“移动”的新风，自然也吹进了贸易通联盟内部。这日，在宝隆系金茂大厦顶楼的例行项目研讨会上，年轻的私人技术顾问顾小米，在汇报完近期对高天原技术动向的监控分析后，推了推她那副无框眼镜，眼神中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对新鲜事物的敏锐和热情，提出了一个让在座部分人觉得有些“异想天开”的建议。
“宝总，赵工，小闲哥，”顾小米打开一份她精心准备的简报，上面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我最近一直在观察移动通信的发展。现在手机普及得很快，很多老板、经理人已经是机不离身。我在想，我们的贸易通系统，目前主要还是依赖电脑端访问。但对于经常出差、或者在车间、仓库现场的管理者来说，电脑并不总是方便。我们能不能……尝试开发一个非常简易的手机版本？比如，让老板们能通过手机短信，或者未来可能普及的wAp页面，随时查询关键订单的状态、库存预警、或者审批一些紧急流程？”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出现了一阵微妙的沉默。技术负责人赵雷首先皱起了眉头，他是个务实到近乎刻板的技术专家，对一切尚未成熟、华而不实的技术都抱有本能的警惕。他扶了扶厚厚的眼镜，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小米，你这个想法……太超前了。现在我们的pc端系统，在海宁厂、甚至在国坤下面的试点企业，推广起来都还有阻力，很多老师傅、老管理连电脑键盘都没摸熟，你让他们用手机那么小的屏幕去操作系统？这不是添乱吗？再说了，现在的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还能干什么？wAp？那网速慢得像蜗牛，页面简单得像电报码，根本没法用！投入资源做这个，性价比太低了，纯粹是浪费！”
小闲也持谨慎态度，他从市场和管理角度考虑：“是啊，宝总。现在我们的重心是夯实pc端的基础，把现有的客户服务好，做出实实在在的效益。分散精力去搞一个看不清前景的手机版，会不会本末倒置？而且开发也需要投入，现在的资金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大多数与会的骨干都倾向于赵雷和小闲的观点。在他们看来，眼前的挑战是如何将现有的系统在更多传统企业中成功落地，移动化似乎是一个遥远而缥缈的概念。
顾小米的脸微微涨红，但她没有退缩，努力争辩道：“赵工，小闲哥，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我认为，技术趋势是不能忽视的。手机比电脑更便携、更私人，几乎24小时在线。现在可能不成熟，但它的普及速度会超乎我们想象。如果我们能抢先一步，哪怕只是做一个最简单的信息查询功能，比如让魏总这样的老板，在饭桌上就能用手机查到今天有没有新订单、哪个车间产量达标了，这种即时性带来的管理效率提升，可能是巨大的！这就像……就像当年宝总最早让我们研究互联网一样，开始大家也不理解，但现在看是多么必要！”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的焦点集中在“现实需求”与“未来趋势”的权衡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始终沉默不语、静静聆听的宝总。
宝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目光落在顾小米那份画着手机示意图的简报上，又扫过赵雷那张写满“不靠谱”的脸。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爷叔曾经说过的话：“观星象，需察微芒。大势之变，常起于青萍之末。” 技术的变革，往往不是一夜之间翻天覆地，而是从一些细微的、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开始萌芽。当年高天原崛起时，很多人也对互联网电商嗤之以鼻，认为虚无缥缈，但转眼间就已浪潮汹涌。
他又想到魏宏庆，想到海宁厂的那些管理人员。他们确实对电脑操作不熟练，甚至有抵触，但他们几乎人手一部手机，打电话、发短信无比熟练。如果能把系统的入口，从笨重的电脑，转移到他们早已习惯和依赖的手机上，哪怕功能极其有限，是否可能成为一种打破僵局、降低使用门槛的巧妙突破口？这或许不是取代，而是一种有益的补充和延伸。
更重要的是，宝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种“随时随地”处理信息的便利性，将会对未来商业运作的模式产生深远的影响。贸易通要走的是一条长远的路，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必须对未来的技术趋势保持足够的敏感和前瞻性。
良久，宝总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他做出了决断：
“赵工，小闲，你们的顾虑很有道理，立足当下，稳扎稳打，这是根本。”他先肯定了保守派的意见，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小米的建议，也值得我们认真考虑。趋势这个东西，抓住了是机遇，错过了可能就是鸿沟。”
他看向赵雷：“赵工，我们不要求一步到位，不追求功能大而全。你抽调一两个有想法、对新技术感兴趣的年轻工程师，组成一个小组，由小米牵头，做一个最小可行性的探索。目标就一个：利用现有的短信接口或者最简单的wAp技术，开发一个极其简易的手机查询模块。功能限定在最核心的两三项：比如，关键订单状态查询、库存安全预警提醒、还有…… maybe 一个每日核心数据简报的推送。”
他又看向小闲：“资源投入控制在最低限度，就当是一次技术预研和试点。我们先不全面推广，就选择一两家合作基础好、管理者有尝试意愿的企业进行小范围试用。海宁厂的魏总，我看就可以作为第一个试点对象。听听他的反馈，用实际效果来说话。”
这个决定，既没有完全否定顾小米的前瞻性，也充分考虑到了赵雷等人的现实担忧，体现了宝总一贯的稳健与远见并重的风格。他将一个看似激进的提议，转化为一次低成本、可控的探索性实验。
“好吧，宝总，既然您决定了，我们技术部会全力配合。”赵雷见宝总心意已决，也不再坚持，点头应承下来，尽管他内心仍觉得这有点“不务正业”。
顾小米则兴奋不已，脸上绽放出光彩：“谢谢宝总！我们一定努力做好！”
试点项目迅速启动。顾小米和两名年轻的工程师充满了干劲，他们克服了wAp技术初期的种种限制和短信接口的繁琐，在短短两周内，就做出了一个极其简陋、却功能可用的原型系统。它可以通过短信指令查询特定订单的“已接单”、“生产中”、“已发货”状态，也能在库存低于安全线时自动发送预警短信给指定负责人。
宝总亲自给魏宏庆打了电话。魏宏庆起初也是将信将疑：“阿宝，手机能管厂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这手机除了打电话，就是跟汪小姐他们发发短信催货……”但在宝总的鼓励下，他同意试试。
最初几天，魏宏庆并没太当回事，甚至有点忘了这个功能。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雨夜。魏宏庆正在上海总公司开会，应对一个紧急的税务核查，忙得焦头烂额。突然，他接到一个欧洲老客户的越洋电话，语气焦急地询问一批下周就要空运的皮衣生产进度，因为对方终端商场急需铺货。若是往常，魏宏庆必须立刻打电话回海宁厂，找到生产主管，再去车间核实，一来一回，至少耽误半小时，在急切的客户面前会显得非常被动。
这次，他猛然想起手机里的新功能。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按照顾小米教他的格式，编辑了一条查询短信，发送到了系统指定的号码。不过十几秒钟，“叮”的一声，回复短信来了，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订单号Ec，状态：已质检完成，待入库。预计明日完成打包。”
魏宏庆心中一震，立刻将这条短信内容转述给了电话那头的客户。客户非常满意，连声道谢，危机瞬间化解。挂掉电话，魏宏庆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夜雨，笼罩着灯火阑珊的上海。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简短的回复短信，蓝色的背景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掌控感和便捷性，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又尝试查询了原材料库存，预警短信显示主要皮料库存充足，但一种特定规格的拉链库存偏低。他立刻给采购经理发了条短信提醒，一切在几分钟内完成，而他甚至没有离开窗前一步。
“这东西……”魏宏庆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又无比惊喜的表情，他猛地一拍大腿，“真能救命啊！”
他立刻拨通了宝总的电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阿宝！你搞的那个手机查订单的东西，神了！刚才帮我解了大围了！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太方便了！以后我在外面跑，再也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打电话问进度了！”
魏宏庆的反馈，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贸易通联盟内部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它证明了，移动化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想，在特定的场景下，它能解决实实在在的痛点，带来意想不到的效率提升。虽然这个初级功能还非常简陋，远不能替代完整的pc系统，但它却像一扇窗，让宝总和他的团队，乃至像魏宏庆这样的传统企业主，第一次真切地窥见到了移动互联网技术对产业运营模式可能带来的、颠覆性的改变——那种打破时空限制、实现信息随身随行的巨大潜力。
爷叔在听闻此事后，难得地对宝总露出了赞许的目光，缓缓道：“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此移动之势，虽微虽弱，然其机勃焉，不可不察也。汝能见微知着，抢先布局，虽一时未见大功，然根基已植异于常人矣。”
宝总深知，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的移动浪潮，还在远方蓄势。但贸易通这艘航船，已经敏锐地调整了风帆，开始尝试捕捉那来自移动互联网地平线的、第一缕微弱却充满希望的新风。黄浦江的潮水依旧东流，但水下的暗流，已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