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气灶的蓝火苗在灶房里稳稳跳了整三日，连清晨的灶房都没了往日柴烟呛人的滞涩——李嫂攥着竹铲烙玉米饼时，不用再眯着眼躲烟，饼皮在匀净的火温里慢慢起了焦斑，甜香裹着麦香漫到晒谷场，连鸡圈里的黄鸡都抻着脖子往灶房方向啄。苏晴正蹲在地窖口码陶罐，指尖蹭到罐沿的细灰，抬眼时恰好看见李嫂端着笸箩出来，金黄的玉米饼摞得冒尖，她下意识揉了揉鼻尖——前世逃荒时，她总被灶火熏得鼻尖发红，眼下鼻尖只剩沼液的淡腥气，却比那呛人的柴烟暖得多。
“这沼气火是真省事，”周婶擦着手上的泥走过来，把刚搓好的草绳码在墙根，“以前烙三张饼就得添两回柴，现在火头稳得能焖烂土豆。”陈婶拎着两只木桶跟在后面，桶沿沾着深褐色的沼液：“沼渣也攒了小半筐，林野说这是‘肥田宝’，撒到地里比粪肥还养苗。”
小丫头背着绣着布老虎的布口袋跑过来，肩头蜷着的小花猫忽然支棱起耳朵，爪子扒着她的衣领往草丛里看。“小花肯定是闻见野物味儿了！”她颠了颠口袋，里面的小铲子叮当作响，“我带了捡石头的家伙事儿，保证把田垄里的硬疙瘩都清干净！”
后山的缓坡比想象中更荒。灾变后的冷风刮了大半年，坡上的枯草都成了焦黄色，脚踩上去脆得簌簌碎，只有土层最厚的洼地还留着点暗褐色的土痕。林野把折叠犁耙往地上一杵，金属齿扎进土面时发出“咔”的一声闷响——板结的土块硬得像冻住的泥砖，第一耙下去只抠出指甲盖大的碎土。他蹲下身，把陈婶桶里的沼液舀了半勺淋在土缝里：“这土干得透了，先润半个时辰，等土面软了再翻，不然锄头都得崩豁口。”
苏晴跟着蹲下来，指尖碰了碰湿润的土面，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前世这坡地是荒着的，雪盖了一冬，开春都没化透。”林野攥了把土在掌心搓碎：“这世有沼液润着，翻透了能保一冬的墒——冬小麦耐寒，等开春就能抽芽。”他说着把犁耙递过去，“你试试，顺着土缝下耙，别使蛮力。”
苏晴攥紧耙柄往下压，掌心很快磨出了红印，周婶见状从腰后解下布帕递过来：“裹上吧，这硬土磨得慌——以前村里男人翻地，手心都得起茧子。”苏晴把布帕缠在手上，再握耙柄时果然稳了些，只是一耙下去还是震得胳膊发麻，林野干脆站在她身侧，指尖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调角度：“手腕松点，顺着土的纹路走。”暖热的温度裹着她的手背，苏晴耳尖微微发烫，手下的耙却忽然“咔”地陷进了土缝里——比之前深了整整一寸。
缓坡上的动静惊起了草丛里的蚂蚱，小花猫“喵”地一声从丫头肩头跳下去，追着蚂蚱钻进了枯草窠。小丫头刚要跟过去，忽然踢到了个浅坑：“马老师！这里有洞！洞口还有软毛毛！”
众人围过去时，才看清那是个半掩在枯草里的野兔洞——洞口磨得发亮，边缘沾着几缕灰褐色的兔毛，洞外的土上还留着细碎的爪印，爪尖的痕迹很轻，像是刚满月的小兔崽踩的。林野捏起那缕兔毛捻了捻：“是母兔，带着崽呢——这洞挖得深，能避寒，说明这坡上还有兔群。”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细铁丝，指尖飞快地弯出个活扣：“做个套索陷阱，既能防它们啃刚种的苗，母兔要是怀上崽，以后咱们能养一笼兔。”
苏晴帮着找了根韧性足的酸枣树枝，林野把铁丝活扣系在枝梢，再把树枝弯成弓状钉在洞旁，活扣恰好悬在洞口半尺高的地方：“兔子出洞会往高跳，一绊就挣不开这活扣。”小丫头趴在旁边看得认真，伸手碰了碰铁丝：“这能套住大兔子吗？”林野点了点她的额头：“等套住了，让李嫂给你做兔肉丸子——不过这只母兔得先养着，它能生好多小兔崽。”
翻地的进度比预想的慢，正午的日头刚爬到头顶，半亩地才翻了不到三分之一。陈婶一锄头下去，忽然“当”地撞在硬东西上，扒开土一看，是把锈得只剩轮廓的旧锄头——木柄烂了半截，铁头裹着厚厚的红锈。“这是老王家的锄头吧？”周婶蹲下来擦了擦锈迹，“灾变前他家就在这坡上种玉米，后来……”话没说完，她忽然闭了嘴——灾变后老王家没熬过第一个冬天。林野把旧锄头捡起来靠在树旁：“等翻完地，把这铁头磨磨，还能用来刨垄沟。”
沼液润透的土终于软了下来，林野的犁耙一掀就是半尺深，黑褐色的沼渣混进新土时，散出淡淡的肥香。苏晴蹲在垄沟旁撒小麦种，指尖捏着饱满的麦粒，匀匀地抖在土沟里：“囤的小麦种有两袋，都是饱满的良种，出苗率能到九成。”周婶拿锄头轻盖土，土盖得薄而匀：“冬小麦怕闷，土厚了出不了芽——以前我种麦，盖土只盖一指厚，开春一冒头就是绿汪汪的。”
小丫头攥着萝卜籽跟在后面，只是她手劲没轻没重，一撒就撒多了，土沟里堆了小半把。苏晴笑着把多余的籽捡起来放回纸袋：“萝卜籽小，撒多了会挤着长不大，得像撒盐粒似的匀着来。”小丫头学着她的样子，指尖捏着一两粒籽慢慢抖，撒完还伸手拍了拍土：“小种子快喝水，快点长大哦！”
等半亩地的种子都撒完盖好土，夕阳已经往冰原的方向沉了——天边的云染成了橘红色，风裹着新翻的土香吹过来，连远处冰原的寒气都淡了些。林野扛着犁耙往陷阱那边走，刚靠近就听见铁丝“哗啦”的轻响——套索已经绷紧了，枝梢弯成了弓，绳圈里卡着只肥硕的灰野兔，耳朵耷拉着，爪子轻轻刨着土，肚腹那里鼓得圆滚滚的。
“真套住了！”小丫头跑过来，伸手想摸野兔的耳朵，林野赶紧把她拦住：“母兔带崽呢，别惊着它。”他小心地解开活扣，把野兔放进竹笼里，笼底铺了层干草——刚才在洞旁，他还看见几串更小的爪印，想来是小兔崽躲在洞里没出来。“先把母兔养在鸡圈旁边，”林野拎着竹笼往回走，“等它生了崽，咱们就能有兔肉吃，兔皮还能缝手套。”
小丫头一路都扒着竹笼看，小花猫也跳在笼沿上，尾巴轻轻扫着野兔的耳朵，惹得野兔轻轻抖了抖毛。回到晒谷场时，灶房的沼气火已经烧得旺了，李嫂正往锅里下土豆块，看见竹笼里的野兔眼睛一亮：“这兔子肥得很，炖上半锅，剩下的留着下崽！”她从囤货柜里摸出两颗八角、一块桂皮扔进锅里，沸水一滚，香气就漫了出来。
众人围坐在灶房的石桌旁，桌上摆着烙好的玉米饼，锅里的土豆炖兔肉咕嘟咕嘟地响。小丫头扒着桌沿问：“马老师，小兔崽什么时候能生出来呀？”林野夹了块土豆放进她碗里：“等雪落下来的时候，就能看见毛茸茸的小兔崽了。”苏晴看着窗外新翻的坡地，土垄在夕阳下泛着暖褐色的光，种子藏在土下，正等着喝足冬雪的水——灾年的冰原里，这半亩新翻的田、笼里的母兔、灶上温着的锅，是比满仓囤货更沉实的安稳，像土里的种子，哪怕裹着寒，也能攒着劲往暖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