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炕烧得滚烫，铺在炕沿下的乌拉草垫子吸了暖意，散发出淡淡的草木香。仨二溜子被松绳捆在屋角的木柱上，蹲成一排，棉裤上的雪沫子融化后顺着裤腿往下淌，在地上积出一小片湿痕，冻得他们膝盖直打颤，却不敢伸手去搓——林野手里的猎枪就搁在炕桌旁，黑沉沉的枪口对着门口，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苏晴端着铜盆进来，盆里是刚烧好的热水，还撒了两把粗盐。她把铜盆放在仨人面前的地上，蒸汽顺着盆底往上飘，模糊了二柱子的眼镜片。“先洗手暖暖，”苏晴的声音清淡却温和，“林野问啥就说啥，别藏着掖着，咱屯子不养闲人，但也不欺负实在饿肚子的。”
二柱子慌忙点头，用被捆着的手腕蹭了蹭眼镜，领头的后生叫王虎，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青涩，此刻却硬着头皮开口：“俺们真没坏心眼，就是……就是跟着俺叔二柱子逃荒，走了半个月，粮早就吃完了，昨天在山坳里看着这边有烟，就想着来借点粮，没想着偷。”
“借？”刀疤强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开山刀，刀刃在油灯下闪着冷光，“借粮不带干粮袋，倒带着撬棍和麻绳？你们这借法，是想借完就跑，让俺们连人都找不着吧？”
王虎的脸瞬间涨红，梗着脖子想辩解，却被二柱子拽了一把。二柱子叹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灰：“兄弟，不瞒你说，俺们是从南边的平安镇逃出来的。镇子早前被一伙流民占了，抢了粮还烧了房子，俺们爷仨侥幸跑出来，一路靠挖野菜、啃树皮活到现在。昨天见着你们这儿有院墙，看着像是有人守着的样子，实在是饿急了，才起了歪心思，想着趁夜摸点粮就走，真没想着伤人。”
林野拿起炕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温热的姜汤，目光扫过仨人的脸——二柱子鬓角有霜白，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还有冻伤的疤痕；王虎和另一个叫小石头的少年，衣服上满是补丁，肚子都微微往里陷，确实是长期挨饿的模样。他放下搪瓷缸，声音平稳：“平安镇离这儿有多远？那伙流民有多少人？手里有啥家伙事儿？”
二柱子愣了愣，没想到林野会问这个，连忙回话：“离这儿大概三十里地，那伙流民有二十来号人，领头的叫黑狼，手里有两把猎枪，还有几根铁棍。他们不光抢粮，还逼着镇上的人跟他们走，俺们就是怕被他们抓去当苦力，才连夜跑出来的。”
“黑狼？”刀疤强皱了皱眉，“俺之前闯废村的时候，好像听别的流民提过这号人，说是下手挺黑，抢完粮还会烧房子，不少小股逃荒的都被他们欺负过。”
林野点点头，心里盘算着——三十里地不算远，要是这伙流民真盯上了他们屯子，迟早会找上门来。现在屯子虽有围墙，但人手还是少，真遇上硬茬，未必能完全护住女眷和物资。他抬眼看向二柱子：“你们仨，会干啥活？”
二柱子愣了一下，连忙回话：“俺以前是镇上的木匠，会修家具、打农具；虎子有力气，能扛能挑；小石头手脚麻利，会拾掇庄稼、喂牲口。俺们啥苦都能吃，只要能给口饭吃，让俺们干啥都行！”
“俺们屯子不养闲人，也不留心术不正的人。”林野站起身，走到仨人面前，“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俺们给你们两斤干粮，你们现在就走，往北边去，那边有个废弃的林场，或许能找到吃的；要么，你们留下来干活，管吃管住，但得守俺们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每天干够活，才能领口粮，要是敢耍滑头或者偷东西，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王虎眼睛一亮，刚想答应，却被二柱子拉住了。二柱子看着林野，眼神里带着谨慎：“兄弟，俺们知道你们信不过俺们，要是留下来，你放心让俺们碰工具、进储藏洞吗？”
“放心不放心，得看你们的表现。”林野指了指门口，“明天一早，你们跟着刀疤强去清院外的积雪，然后去修东边的栅栏——之前被大烟炮吹歪了几根柱子。工具都在库房，刀疤强会看着你们，要是敢耍花样，他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刀疤强立马拍了拍胸脯：“放心吧野哥！有俺在，保管他们仨不敢偷懒！要是敢动歪心思，俺直接把他们扔雪地里冻着！”
二柱子连忙点头：“俺们选留下来！俺们一定好好干活，绝不耍滑头！”王虎和小石头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在这灾年里，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能有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苏晴见事情定了，便转身出去，没多久就端着三大碗杂酱面进来，面条是用囤的面粉擀的，上面浇着黄豆酱和切碎的咸菜，还卧了个荷包蛋。“先吃点垫垫肚子，”苏晴把碗放在地上，“吃完了我给你们找几身干净的旧衣服，晚上就睡西边的空屋，炕已经烧暖了。”
仨人看着碗里的面条，喉咙都忍不住滚动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二柱子哽咽着说：“谢谢姑娘，谢谢兄弟……俺们记着你们的好，以后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你们。”
林野摆了摆手：“不用报答，好好干活就行。屯子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开春还要种地，你们要是真能出力，以后就能一直留在这儿。”
仨人不再多言，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面条烫得他们直呼气，却舍不得放慢速度，连碗底的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刀疤强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俺们屯子虽不算富裕，但管你们仨的饭还是绰绰有余的。”
吃完面，苏晴拿来了几身旧衣服，是之前囤货时收的男装，虽然有些旧，但很干净。二柱子仨人换好衣服，跟着刀疤强去西边的空屋休息，临走时，二柱子还特意回头冲林野和苏晴鞠了一躬。
屋里只剩下林野和苏晴，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映得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苏晴坐在炕沿上，轻声说：“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万一他们是黑狼的人，故意混进来打探消息的呢？”
“俺看不像。”林野拿起猎枪，检查了一下枪膛，“他们眼里的饿劲和慌劲做不了假，而且二柱子提到黑狼的时候，眼里有惧意，不像是装的。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接下来几天，让刀疤强多盯着点，别让他们靠近储藏洞和武器库。”
苏晴点点头，又说：“那伙流民有二十多号人，还有猎枪，要是真找上门来，咱们怕是不好应对。要不要让老石匠再把围墙加高加固一下？再在墙头加些铁丝网？”
“嗯，这事明天就让老石匠着手办。”林野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融雪声清晰可闻，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一层冷白的光，“另外，让张婶儿和李寡妇她们清点一下物资，看看弓箭、弹弓还有多少，再准备点土炸药和煤油，真要是打起来，也能有个防备。”
苏晴应了一声，起身想去通知张婶儿，却被林野拉住了。“不急，”林野看着她，眼里带着暖意，“天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先休息吧，这些事明天再办也不迟。”
苏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脸颊微微发烫，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油灯的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柔和了轮廓，屋里的姜汤味、面香和淡淡的草木香交织在一起，在这末世的寒夜里，透着一股安稳的烟火气。
另一边，西边的空屋里，炕烧得暖烘烘的，王虎和小石头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二柱子坐在炕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百感交集。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把小刻刀——那是他当木匠时最珍爱的工具，也是他唯一的念想。
“叔，你咋还不睡？”王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儿真暖和，比俺们之前睡的山洞强多了。”
二柱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好好睡，明天好好干活。咱遇上好人了，可得珍惜这机会，别再犯浑了。”
王虎重重地点点头，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二柱子看着他年轻的脸庞，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干活，守护好这个能遮风挡雨的屯子，绝不能让那伙流民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窗外的融雪还在继续，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冬去春来的希望。林野站在自己的屋门口，望着漫天的星斗，心里清楚，这末世的安稳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的，接下来的路，还会有更多的挑战，但只要屯子里的人齐心协力，守住这满仓的物资，守住这份抱团的热乎劲，就一定能扛过所有的风浪。
他转身回屋，把猎枪放在床头，吹灭了油灯。屋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炕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融雪声，交织成一首安稳的夜曲，陪伴着屯子里的人，度过了这个平静而充满希望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