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浑浊的空气都置换出去，然后用力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酒吧门。
午后的阳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涌入，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他没有回头，一步踏出，将酒吧内那令人窒息的压抑、那份带着施舍意味的补偿、以及所有难堪和屈辱的过往，彻底地、决绝地关在了身后那扇冰冷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玻璃门内。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带着微醺的温度，仿佛在为他那短暂却真实的硬气，镀上了一层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的微光。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被阳光晒得有些恍惚。
刚才在酒吧里，凭借着一股血气支撑起来的硬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更深的迷茫，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接下来…该怎么办？天地之大，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想什么呢？”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张伟猛地回过神，发现湘君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正站在他旁边，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他甚至没听到脚步声。湘君递过来一瓶还冒着丝丝寒气的冰镇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张伟愣愣地接过水，那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神经末梢，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没…没什么。”他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无力，“就是…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未来像一团浓雾，看不清方向。
“具体的打算？”湘君没有安慰，也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核心问题，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川流不息的车河，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个程序运行的下一步指令。
张伟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先…把东西从那个‘家’里搬出来吧。”
那个他曾经倾注了所有对未来的幻想、精心布置、甚至连窗帘颜色都和小丽商量了半天的婚房，如今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充满了巨大的讽刺。
“然后…”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愧，“把工作…也辞了。” 那份在小丽父母的关系网下找到的、待遇尚可、让他一度以为站稳了脚跟的工作，如今也成了卡在喉咙里的一根硬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段关系的不平等和最终的狼狈。
“嗯。”湘君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对这个决定似乎毫不意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之后呢？住哪？”
张伟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不知道…身上没多少钱了…先找个最便宜的地方，能放张床就行，对付着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便宜的地方？”子乔标志性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也跟着溜达出来了，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张伟的肩膀，“找什么便宜地方啊！跟哥混，还能让你流落街头？”
他大拇指朝后，潇洒地指了指身后那栋熟悉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亲切的建筑——“爱情公寓”的大楼。
“这不现成的吗？”子乔语气夸张，像是在推销顶级豪宅，“3601和3602都还有空房间！坐北朝南，宽敞明亮，水电齐全，拎包入住！绝对的黄金地段，精英社区！房租？”
他大手一挥，一副“哥罩你”的豪迈姿态，“好商量！都是自家兄弟，谈钱多伤感情啊！先住下再说！”
张伟彻底愣住了，他看看子乔那张写满“信我准没错”的脸，又扭头看向旁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默认的湘君。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本就过载的大脑差点死机。
湘君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和邀请：“子乔说得对。搬过来吧。这里有空房，环境你也熟悉。邻里…虽然吵闹了点，但比你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漂着强。”
一股滚烫的、名为“被接纳”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张伟心头的冰封防线，冲散了那浓得化不开的迷茫和冰冷。他看着眼前这两个朋友——
一个看似永远没个正形、玩世不恭，却总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用他独特的方式给予支持；一个神秘莫测、冷静得不像人类，却屡次在他需要时，精准地伸出援手——眼眶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热，视线有些模糊。
他昨天选择了“窝囊”地妥协，他们没有因此看轻他；他今天在酒吧拒绝了那笔看似能解决燃眉之急的补偿，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
“…好！”张伟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和如释重负的颤抖，“谢谢…谢谢你们！”
未来依旧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至少在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随波逐流的浮萍了。他有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谢啥！虚头巴脑的！以后就是睡在隔壁的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你自己当！”子乔嬉皮笑脸地一拍胸脯，随即进入实干模式，“走！事不宜迟，先帮你搬家！速战速决，告别晦气！”
他眼珠一转，“对了，我小姨妈悠悠今天也要搬点东西过来入住，正好！我回去叫她！双喜临门！湘君，你车方便，先带张伟去他那个…呃…‘旧址’？”
“可以。”湘君言简意赅地点头，直接走向停在路边阴影里的一辆低调但线条流畅的黑色SUV，“张伟，上车。地址告诉我。” 他的行动力强得让人没有半点犹豫的余地。
子乔立刻风风火火地转身，像只灵活的猴子般窜回了公寓楼里，去呼叫他的小姨妈唐悠悠。
张伟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很干净，有种淡淡的、像是消毒水又像是电子元件的气味，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目的地是那个他曾以为会开启幸福安稳生活、如今却只想尽快逃离、永不再回去的地方。
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调料铺。有终于逃离那段不堪回首过去的解脱，有对即将展开的、完全未知的新生活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混乱过后、尘埃落定、即将在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扎根的、微弱的踏实感。
搬家过程，高效得像一场军事行动。
在湘君高效得近乎冷酷、没有一句多余废话的帮助下，张伟在那个曾经充满温馨憧憬、如今只剩讽刺和回忆的婚房里的个人物品，被迅速且精准地筛选、打包。
他只拿走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几箱衣物，一些法律专业书籍和备考资料，一个旧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些零碎的、充满个人痕迹的小物件。
那些充满“家”的痕迹的装饰品、双人情侣用品，以及所有与小丽共同购置、甚至只是沾染了她气息的东西，他一件没碰。
婚房里，那些刺眼的红色喜字还贴在墙上，巨大的婚纱照上两人笑容灿烂，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天真和狼狈。
张伟全程低着头，动作飞快，尽量避免视线与那些物品接触，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逃离这个让他心痛窒息的空间。
湘君则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搬运机器人，动作利落，林浔这具身体的力气大得惊人，可以沉默地承担了大部分体力活。
他的存在，某种程度上也隔绝了张伟可能面临的、来自邻居或小丽家可能的最后纠缠，虽然并没有发生。
当黑色的SUV再次驶入爱情公寓的地下车库时，天色已经擦黑，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
3601套间，一片欢腾。
唐悠悠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和她自带的戏剧张力，欢天喜地地搬进了空房间，并且迅速和3601的原住民们打成了一片。
她正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和胡一菲、曾小贤、以及好奇宝宝陆展博分享着她那经过高度艺术加工和删减的“警局历险记”，以及即将开启新生活的兴奋。
“我跟你们说哦！当时那个情况，简直是千钧一发！我……” 悠悠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充满了感染力。
而张伟则跟着湘君和刚刚汇合的子乔，走进了相对安静一些的3602套间。
这里的装修风格更偏向简洁和冷感，少了点3601那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暴力美学”，但莫名给人一种秩序感。
子乔推开一间空房的门，做了一个“请进”的夸张手势：“喏！张大律师！以后这就是你的地盘了！
虽然比不上你那个…呃…‘总统套房’婚房宽敞，但胜在自由自在！没有门禁，没有查岗，想几点回就几点回，想带谁回…咳咳，这个咱们以后再议！” 他及时刹住了车。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有一扇朝南的窗，此刻能望见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
张伟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空荡荡、没有任何装饰、却即将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那块名为“失败”和“无家可归”的巨石，仿佛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允许一丝微弱的阳光和空气透入。
“谢谢…”他再次低声道谢，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哽咽。这一次，不是为了礼貌，而是发自真心。
湘君将他的那几个纸箱和行李袋整齐地放在房间角落，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没有多言，但那份无声的支持却沉甸甸的。
子乔则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试图用插科打诨驱散这略显沉重的气氛：“客气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泡面同吃！走，别收拾了！今晚楼下小南国…
哦不，楼下酒吧！我请！必须庆祝一下！庆祝张伟同志挥别过去，重获新生！也庆祝我美丽可爱的小姨妈以及我们坚毅不屈的张伟大律师正式入驻爱情公寓，开启全新的、鸡飞狗跳的幸福生活！”
窗外，城市的华灯彻底点亮，勾勒出夜幕下繁华的轮廓。
湘君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和车灯划过的轨迹，微微蹙了下眉，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