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的投影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其意志中透出的不再是威严或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恐惧。他沉默着，那漫长的寂静几乎要让洞窟内的空气都彻底凝固。
林默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寂灭丹胚散发着冰冷的死光，那块焦黑的碎片被他握得紧紧的，如同握着最后的筹码。他知道，石磊正在权衡，在挣扎，在恐惧与某种更深的绝望之间摇摆。
终于，石磊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沾满了万古的血锈与尘埃：
“‘上面’”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光球微微颤抖，“指的并非某个具体的人或势力，而是一个‘共识’，一个由当年星辰剑宗最高层，以及依附于剑宗的几个最古老、最强大的盟友家族，所共同达成的冰冷而残酷的‘共识’。”
他的话语如同揭开了一块巨大的、腐烂流脓的伤疤。
“共识？” 林默冰冷地重复，混沌离火锁定着光球。
“是的，共识。” 石磊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讽刺和悲凉，“一个关于‘断尾求生’，关于‘舍弃不必要的负担’，关于‘确保最高火种延续’的伟大共识。”
“当年，星辰剑宗扩张太快，树敌太多，对混沌母海的探索也触及了太多不该触碰的禁忌最终，引来了难以想象的灾祸一种源自母海最深层、远比普通暗秽更加恐怖、更加根本的侵蚀他们称之为——‘源灭之暗’。”
“它并非简单的能量污染，而是一种概念层面的湮灭，是对存在根基的否定。它蔓延的速度并不快，却无法阻止，无法净化，所过之处，一切法则、能量、物质乃至概念，都会逐渐‘失活’，‘归寂’，最终化为绝对的‘无’。”
“最初的感染点，就是第七丹堂所在的‘百花境’。” 石磊的声音低沉下去，“当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源灭之暗已经通过丹堂炼制的某种试图融合混沌本源的禁忌丹药为媒介，悄然扩散，甚至感染了当时正在丹堂进行维护的‘巡天戮罪舟’的备用核心”
林默的目光猛地扫向手中的焦黑碎片！巡天级心脏控制核心备用！原来如此！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在最高层蔓延。” 石磊继续道，声音麻木，“没有人知道如何对抗源灭之暗。它就像一种无法治愈的瘟疫。最终，那个‘共识’达成了。”
“放弃第七丹堂，放弃整个百花境，放弃所有可能被感染的修士和战舰包括那艘刚刚完成维护、配备了新核心的‘巡天戮罪舟’将其彻底放逐至已知最危险、最混乱的空域——沉渊回廊的边缘，任其自生自灭，并期望那里的混乱能延缓，甚至彻底埋葬源灭之暗的扩散。”
“同时，封锁一切消息，将所有知情者‘处理’掉，对外宣称第七丹堂因实验事故坠入混沌裂缝，巡天戮罪舟失踪，维持星辰剑宗表面的稳定与强大。”
“这就是‘清洗’。” 石磊的声音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一场为了所谓‘大局’，由自己人发起的、冰冷彻骨的清洗。无数忠诚的弟子、顶尖的丹师、甚至毫不知情的凡人眷属都被连同那片空域一起，被无情地舍弃、放逐、乃至亲手处决！”
洞窟内死寂无声，只有石磊那压抑着无尽痛苦和罪恶感的叙述在回荡。
林默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所以，洛星枢的船，就是当年被放逐的那一艘？他知道真相吗？”
石磊光球剧烈闪烁：“洛师侄他，他是后来才隐约查到一些线索的，他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试图找到当年可能存在的幸存者，或者至少找到被放逐的巡天舰，确认‘源灭之暗’的情况，他选择成为‘巡天者’，常年漂泊在外，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这个”
“但他知道的并不完整，他甚至不知道‘源灭之暗’的真正可怕之处，更不知道那场清洗的决策者中，就有他的” 石磊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触及了某个更深的禁忌。
林默立刻抓住关键：“就有他的什么？决策者是谁？！”
石磊沉默了片刻，光球的光芒微弱得几乎要熄灭，他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指向林默手中的碎片：
“那块碎片，就是当年那艘被感染放逐的巡天舰备用核心的一部分。那个拼死带着它逃出来的弟子，他或许是想警告外界，或许是想找到救治的方法，但他自己也很快被残留的源灭之暗侵蚀了”
“这东西本身就是污染源！它上面残留的‘源灭之暗’气息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这就是我必须要收回它的原因！不是为了害你，是为了保护这避难所最后的一点火种！”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林默摩挲着碎片，冰冷道：“保护？就像当年‘保护’星辰剑宗一样？舍弃一部分，保全另一部分？”
石磊再次语塞，光芒黯淡。
林默话锋一转，指向苏婉儿：“那她呢？你急于让我去沉渊回廊，真的只是为了救她？还是想借我之手，确认百花药辇和‘源灭之暗’的状况？甚至借寂灭死丹的爆发，彻底湮灭掉某些可能还残留的‘证据’？”
他的推断冰冷而锐利，直指核心。
石磊的投影剧烈波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否认，这本身几乎就是一种承认。
良久，他才沙哑道：“都有。救她是真，确认情况也是真。至于湮灭如果可能，自然最好。源灭之暗的秘密，绝不能公开，否则引起的恐慌会毁灭一切。当年的选择或许残酷，但那是当时唯一能保住星辰剑宗不被彻底拖入深渊的办法。”
“唯一？” 林默嗤笑，“舍弃同门，掩盖真相，这就是你们唯一的办法？那现在呢？这避难所里的人，又是什么？下一批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尾巴’？”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刺入石磊最深的痛处。
光球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几乎变得透明，显示出其意志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洞窟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石磊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你说得对，或许我们早就疯了，从做出那个决定开始”
“碎片你可以暂时保管。我以残存的核心起誓，不会再强行夺取。但请你务必用寂灭丹气将其彻底封印，绝不能让上面的气息泄露分毫！”
“至于那女娃” 他看向被冰封的苏婉儿，“寂灭丹气冰封，并非长久之计。想要真正救她，只有一个办法——”
“——找到‘巡天之心’。”
林默眼神一凝：“巡天之心？”
“是的。” 石磊的光球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影像，那似乎是一颗巨大、复杂、由无数星辰光点勾勒出的、缓缓搏动着的机械与能量结合体，“每一艘真正的巡天戮罪舟，都拥有一颗‘巡天之心’。它是战舰的能量核心、控制中枢，更蕴含着星辰剑宗最高级的净化法则和生命共鸣阵法。”
“洛师侄的那艘船，虽然受损严重，但其‘巡天之心’大概率并未完全损毁。只有借助‘巡天之心’的力量，才能在不引发剧烈冲突的情况下，慢慢剥离并净化她体内那缕异种道韵，同时温和地修复她的魂伤。”
“寂灭丹胚或许可以作为引子，或者在最后关头，作为不得已时的替代方案，但绝非首选。”
林默冷冷地看着他：“告诉我这些，又想让我去找巡天之心？就像之前骗我去沉渊回廊一样？”
石磊光芒微微波动，带着一丝苦涩：“这不是交易，也不是命令。只是告诉你救她的唯一方法。洛师侄的船就在这片空域外围的某个碎片带飘荡着，坐标我可以给你。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
“至于碎片” 他再次强调，“封印它。立刻。”
说完，石磊的投影不再停留，如同逃一般，瞬间消散，洞口的屏障恢复了原状。
洞窟内，只剩下林默，以及石磊留下的沉重真相、一个渺茫的希望和一个危险的嘱托。
林默低头，看着手中那块记载着血腥清洗和恐怖污染的焦黑碎片，又看了看石榻上被死寂丹气冰封、命悬一线的苏婉儿，最后目光落在那散发着危险光芒的寂灭丹胚上。
冰冷的杀意、沉重的真相、渺茫的希望、巨大的风险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
他缓缓抬起手，寂灭星辰道域的力量引动炉底残片上那团灰黑色的丹胚，分出一缕比之前更加凝练的寂灭丹气，缓缓地、精准地缠绕向那块焦黑的碎片。
“源灭之暗清洗”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混沌离火在眼底深处无声却疯狂地燃烧。
“星辰剑宗叶家”
一道冰冷的、连接着过往与现在的线索，似乎在他的魂火中，逐渐清晰起来。
冰冷的真相已然揭开一角，而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危险的道路，才刚刚在他面前展开。
巡天之心他必须得到它。
不仅为了救人，更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