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炉稳定的嗡鸣像是这空旷仓库里唯一的心脏搏动,规律地丈量着时间的流逝。陈星灼瞥了一眼cyberstellar Ash 终端上幽蓝的数字,傍晚时分已过,天色在暴风雪的肆虐下早已黑透。风也好像比白天时更大了。
在她们那座恒温恒湿、一切井然有序的堡垒里,此刻应当是柔和的照明灯光亮起,厨房里飘出食物烹煮的香气,或者直接从空间里取出海陆大餐。吃完之后她和周凛月或许会坐在观景窗边,就着热饮讨论第二天的想看的电影或训练计划。规律的作息是维持身心稳定和堡垒高效运行的基础之一。然而外出仅仅一天,这份刻入骨髓的秩序感就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冲击得七零八落。
对面西北角,那簇点燃的橘黄色小火苗,此刻也熄灭了。并非燃料耗尽,而是林薇主动掐灭的。她将所剩无几的燃料视若珍宝,每次只敢倒出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燃烧短短十几分钟,勉强驱散一点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衣物上凝结的潮气,便立刻心疼地熄灭,将余烬拢在三人中间,靠那点微温延缓热量的流失。此刻,火光熄灭后,角落重新被深沉的昏暗吞噬,只有远处柴油炉稳定的蓝焰,在墙壁上投下摇曳而冰冷的光晕,映出三个蜷缩得更紧、如同冻僵的虾米般的身影。
孙小海的脸埋在臂弯里,偶尔控制不住地打一个剧烈的寒颤,带动全身骨骼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老曹背靠着冰冷的砖墙,闭着眼,胸膛起伏沉重,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显然低温正在侵蚀他的呼吸系统。林薇是三人中唯一还勉强保持清醒观察姿态的,她将脸侧靠在膝盖上,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一瞬不瞬地盯着柴油炉的方向,或者说,是盯着炉火旁那两个裹着毛毯、姿态相对从容的身影。刚刚吃的几口渣饼带来的短暂暖意和饱腹感早已消散,更强烈的对比反而加深了骨髓里的寒冷和胃部的空虚。她能看到陈星灼和周凛月偶尔低声交谈,能看到她们从帐篷里取出水壶喝水,甚至能隐约闻到一丝不同于泡面、更加醇厚的食物香气——那是压缩高能粮块被掰开时散发的味道,混合着坚果和肉干的气息,对她饥肠辘辘的感官而言,不啻于一种残酷的折磨。
饥饿像冰冷的爪子,攥紧了她的胃,也攥紧了老曹和孙小海的。寒冷则像无孔不入的细针,穿透单薄的衣衫,刺入皮肤,钻入骨髓,带走所剩无几的热量。长时间的低温、紧张、体力透支,正在迅速将他们推向失温与虚脱的边缘。林薇很清楚,如果再得不到有效的热量补充和休息,别说雪停后离开,能不能熬过这个夜晚都是问题。孙小海的状态尤其糟糕,年轻人耐受力似乎更差,已经开始出现意识模糊的征兆,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冷。
陈星灼收回了落在对面的目光,与身旁的周凛月视线相交。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让她们能读懂彼此眼中的思量。周凛月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一丝考量,也有一丝……好奇。毕竟,她们已经太久没有与“外面”的幸存者如此近距离地、长时间地接触了。堡垒的生活安全但封闭,眼前的三人,虽然狼狈脆弱,却展示着末世废土上最普遍也最真实的生存状态。
“一点燃料,一碗面,换一夜的相对安宁,他们的状态很不好了。”陈星灼用极低的声音对周凛月说,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堡垒里面分析数据,“他们若死在这里,尸体放在这里我们肯定也待不舒服,也可能吸引不必要的麻烦。若因绝望而疯狂反扑,虽然能镇压,但会制造噪音,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周凛月轻轻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那个林薇,头脑清楚,能管住手下。给他们一点活下去的希望,比把他们逼到绝境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点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而且……我也不想看多了普通人怎么在绝境里挣扎、权衡、求生...如果他们能不对我们做不好的事情,我还是想帮一把。”
这不仅仅是冷酷的利益计算,也夹杂着一丝同情,她们想到上一辈子的自己,在最难的时候,也得到过很多的帮助。现在她们拥有对方难以想象的技术、物资和武力,这使得她们有能力,也有一种微妙的心态,去进行这种有限的给予。
商议已定。周凛月起身,弯腰再次钻回帐篷。这一次,她在里面停留的时间稍长。帐篷良好的隔光性遮蔽了她的动作,但林薇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带着混合了渴望、警惕和卑微希冀的复杂情绪。
几分钟后,周凛月重新出来。她手里多了几样东西:一瓶矿泉水,一块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硬质压缩粮块,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电解质冲剂粉末,一碗已经泡开的方便面以及——装在另一个矿泉水瓶里的500mL燃料。
她将这些东西递给陈星灼。
陈星灼接过,分量不轻。她没有立刻走向仓库中央,而是先对周凛月低语了几句,周凛月点头,转身又从帐篷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一副带夜视功能的单筒观察镜,和一个小巧的、可以夹在帐篷支架上的便携照明灯(光线可调节为极暗的红外或微光模式)。
然后,陈星灼才抱着这一堆物资,再次走向仓库中央那片空旷的“边界”。她的脚步依旧平稳,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瞬间抬起的、充满难以置信和灼热渴望的六只眼睛。这一次,连濒临昏睡的孙小海都猛地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求生的光亮。
陈星灼在距离“边界”同样几米的地方停下,没有立刻放下东西。她先是将怀中那堆物资——水、粮块、电解质粉、方便面、燃料——一一摆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排列整齐,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她才直起身,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逐一扫过林薇、老曹和孙小海的脸,尤其是他们的眼睛,评估着他们此刻的精神状态和潜在反应。
“这些,”她的声音在空旷中响起,平稳,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水,食物,补充剂,燃料。应该可以让你们熬过今晚。”
林薇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破烂的裤腿。老曹的呼吸骤然急促。孙小海甚至下意识地想往前爬,被林薇用眼神和轻微的动作死死按住。
陈星灼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拿到东西后,你们三个,轮流去外面。解决个人问题,清理一下。每次只出去一个,另外两个留在这里。出去的人,远离入口十米范围,。”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照顾”。在冰天雪地里解决生理需求,固然痛苦,但好过在别人眼皮底下,或者憋出问题。更重要的是,这个举动暗示了某种“临时收容”的态度——我们允许你们在这里停留,甚至提供基本生存物资,但必须遵守我们的规矩,并且保持基本的卫生和体面,不制造额外的麻烦和隐患。
她顿了顿,目光特意在林薇脸上停留了一瞬:“我们提供这些,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基于互不干扰、维持现状的需要。你们活着,安分守己,对我们而言更省事。明白吗?”
林薇几乎是立刻就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和干渴而劈叉:“明白!非常明白!谢谢!我们一定遵守规矩!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她的话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表忠心的迫切,同时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还在发愣的老曹和孙小海。
老曹和孙小海也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嘶哑着声音附和:“明白!谢谢!我们一定遵守!”
两人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干渴而更加嘶哑,但里面的感激和配合是实实在在的。林薇迅速指派:“小海,你先去拿东西,小心点,别洒了!老曹,你准备一下,第一个出去。动作快点!”
然后,陈星灼才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回帐篷边。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刚刚从分界线那边拿回来的三件武器——锈砍刀、粗木棍、小匕首靠放到帐篷边。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挨着周凛月在柴油炉旁坐下。周凛月已经调试好了那个便携照明灯,将它夹在帐篷支架上,发出极其微弱的、不影响对面但足以让她们看清近处和彼此的红光。她又将单筒观察镜递给陈星灼。陈星灼接过,却没有立刻使用,只是将它放在手边。
对面西北角,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孙小海连滚爬爬地站起来,因为蹲坐太久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小心翼翼,几乎是踮着脚走到仓库中央,眼睛不时瞟向陈星灼和周凛月那边,尤其是她们手中的枪。他颤抖着手,先捧起那碗沉甸甸、温热甚至有些烫手的泡面,浓郁的、久违的食物香气直冲鼻腔,让他胃部一阵痉挛似的抽动。他强忍着立刻狼吞虎咽的冲动,又拿起矿泉水和燃料瓶,然后快步退回西北角,将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林薇面前。
林薇接过泡面,掀开盖子一角,更加浓烈的香气散开,她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但硬是控制住了。她将饭盒递给早已眼巴巴等着的老曹:“老曹,你先吃几口,暖暖肚子,然后赶紧出去。” 又对孙小海说:“小海,你喝点水。”
老曹没有推辞,接过饭盒,也顾不得烫,稀里呼噜快速吃了一大口面条,喝了两口热汤,脸上立刻泛起一丝活气。他将饭盒递还给林薇,抹了把嘴,站起身,对陈星灼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向那个破口,钻了出去,消失在风雪中。
林薇这才和孙小海分食了剩下的泡面和汤,两人吃得极快,却尽量不发出声音,每一口都咀嚼得仔细,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佳肴。矿泉水也小心地轮流喝了几口。
然后她拆开压缩粮块,用手指在上边划了好几道,然后小心地掰成更小的碎块,分成了三份。下面还让孙小海用手遮着,一粒小碎渣都不能掉地上。硬质的粮块需要费力咀嚼,但那实实在在的、富含油脂和蛋白质的味道,以及随之而来的饱腹感和热量,让三人的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电解质粉被倒入剩下的水中摇匀,这是补充因寒冷和紧张流失的盐分和矿物质的关键。
那瓶燃料更是被林薇当成了命根子。她只倒了极小的一点在之前那个铁皮罐底残留的灰烬上,用火柴点燃。这一次,火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稳定、明亮。她小心地调整着距离,让三人既能取暖,又不至于浪费热量。火光映照着他们脏污却焕发出生机的脸,也映亮了那一小片角落。
整个过程中,三人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生怕洒落一滴水,浪费一点食物或燃料。他们低声交流,目光不时感激地瞟向陈星灼和周凛月的方向,严格遵守着“安静”的规则。
陈星灼透过单筒观察镜,冷静地观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她看到林薇在分配食物时自己拿得最少,看到她在老曹和孙小海狼吞虎咽时低声提醒他们慢点吃,看到她在添加燃料时那无比节省的动作,也看到她即使在温暖的时刻,眼神依旧不时警惕地扫视仓库其他方向,尤其是那个破口。
“求生欲很强,有基本的领导力和分配意识,懂得审时度势,警惕性不低。”陈星灼放下观察镜,低声对周凛月总结,“暂时可控。但不要放松警惕,饥饿和寒冷缓解后,人的心思会活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