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传到了郑硕那里。他没有立刻表态偏袒任何一方,而是立刻让陈自强通知,半小时后所有人到小会议室开会。
郑硕走进来时,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洪金宝抱着手臂坐在一侧,脸还绷着;编剧组几个人坐在另一侧,神情紧张。郑硕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双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今天叫大家来,不是要判谁对谁错。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他开门见山:“剧本,是一部电影的魂,故事讲不好,一切白搭。
动作戏,是一部电影的肉,打得不好看,观众不买账。魂和肉,缺一不可。”
他先看向编剧组:“小林你们的顾虑有道理。故事必须扎实,节奏要明快,三德道长为什么打、打了之后人物有什么成长,这些文戏的铺垫和衔接,非常重要。
不能为了打而打。”
小林等人稍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洪金宝,语气诚恳:“三毛的坚持,更重要。这部戏,我们最大的卖点之一,就是你洪金宝和洪家班的真功夫、巧设计。
动作场面是我们的金字招牌,绝不能敷衍了事,必须打得精彩,打出新意,打出喜剧感。
你要求三分钟,我完全理解,也支持。”
听到这里,洪金宝紧绷的脸色稍缓。
郑硕话锋一转,提出了折中方案:“这样,我们定个规矩。在动作设计本身,包括时长、招式编排、危险系数评估,我完全尊重三毛你的专业判断。
你说要打三分钟,需要多少人配合,需要什么特殊道具或场地,公司尽全力支持。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这三分钟的打戏,为什么打、怎么打得更符合人物性格、打完之后对剧情推动有什么作用。
这些‘为什么’和‘怎么衔接’的问题,三毛你需要和编剧组的同事一起反复打磨。
要打得有理有据,打得搞笑之余,不能脱离三德道长这个人物的底色。
他是机敏诙谐的市井人物,不是好勇斗狠的武夫。”
接着,他看向编剧组:“你们这边,任务也很重。不能觉得动作戏多了就挤占文戏,产生抵触。
你们的任务,恰恰是要在台词、情节铺垫、人物反应上,为这三分钟乃至电影里每一场精彩的动作戏做好铺垫,让打戏的发生自然而然,让打戏成为人物性格和故事推进的一部分,而不是生硬插入的展示。”
最后,他总结道,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们要做的,不是邵氏那种虽然精致但有时略显刻板的流水线大片,也不是只顾打打杀杀、故事薄弱的b级片。
我们要做的,是有血有肉、有笑有泪、打得精彩又看得过瘾的——精品喜剧功夫片!
这个平衡点很难找,但这正是需要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的方向。找到这个平衡点,我们才能杀出一条新路。”
郑硕的这次调解,没有粗暴地命令一方服从另一方,而是在肯定双方专业价值的基础上,划清了权责边界,并指明了共同的目标——做出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
他所设想的“编剧主导故事框架,专业团队(导演、武指)主导具体呈现”的协作模式,是在尊重各自专业的前提下,寻求合力最大化的合作模式。
会议结束后,虽然具体细节仍需磨合,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气氛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标明确、各有分工的务实感。
洪金宝离开时,虽然没多说什么,但紧锁的眉头已然舒展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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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74年11月13日,下午15点37分。
地点:香江观塘一处偏僻的工业区。
一栋外墙斑驳、带着巨大铁皮门的旧仓库,在冬日略显湿冷的空气中,传出了与周围寂静格格不入的呼喝与重物落地的闷响。
这里,就是郑硕拨出资金、为洪金宝团队租下的临时训练与试拍基地。
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热火朝天的干劲。
得到郑硕明确支持,并确定了“故事为骨、动作为魂、喜剧为皮”的创作方向后。
洪金宝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和忐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憋足了劲要大干一场的炽热。
他不再只是一个受雇的武术指导或等待机会的演员,而是一个被赋予了信任和资源、即将独立开拍自己电影的“洪导”。
这种身份转变带来的责任感与兴奋感,让他仿佛回到了初入行时的那股拼劲儿。
仓库内部空间高阔,但光线有些昏暗,几盏大功率的钨丝灯悬挂在横梁上,投下晃动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汗水和旧帆布的味道。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体操垫和旧地毯,角落里堆放着各种自制的训练器械、木人桩、以及用麻绳和旧轮胎缠裹的简易碰撞防护物。
墙壁上贴着《三德道长与舂米六》的角色关系和几场重头动作戏的简易分镜草图,虽然画得粗糙,但气势十足。
洪金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阔腿裤的裤脚扎进靴子里,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在场中来回走动,声如洪钟,目光如炬。
他不再是半岛酒店里那个需要权衡利弊的谈判者,而是彻底回到了他最熟悉、也最如鱼得水的领域——片场(哪怕是临时的)和兄弟中间。
“阿彪!”他指着正在练习一套复杂侧空翻接落地缓冲动作的元彪吼道。
“腰腹发力!腿要绷直!翻过来那一瞬间要有爆发的‘寸劲’,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观众要看的是力道,是脆劲儿!再来十遍!”
元彪——此刻还略显青涩,但眼神中已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抹了把汗,喘着粗气应道:“知道了,师兄!”
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助跑,再次腾空。汗水随着他的动作飞洒在灯光下。
另一边,林正英(他并不是洪金宝师弟,不过他们在李小龙拍电影的时候就认识了,现在是主角提前挖过来子公司了。)正在练习一种略带僵直、却又充满节奏感的跳跃步法,这是为片中一个搞笑的“僵尸”桥段设计的。
洪金宝走过去,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喊道:“阿英!僵是僵,但不能真像根木头!节奏!要有滑稽的节奏感!跳起来的时候脖子梗一下,落地时脚板‘啪’地一下砸地,要带点声音,这样才搞笑!对对对!就这样,感觉对了!”
他还叫来了其他几位日后将在港产动作片中崭露头角的年轻武行,如陈会毅、钟发等,根据戏里的角色设定,安排他们进行有针对性的套招练习和喜剧反应训练。
仓库里呼喝声、碰撞声、偶尔夹杂着因为设计出滑稽失误而爆发的哄笑声,虽然条件艰苦,但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眼中闪烁着光。
这种高昂的士气,不仅仅来自于洪金宝个人的号召力,更源于郑硕兑现的承诺所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希望与保障。
每月定时发放、足以让家人安心的固定工资,让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有工开饭,没工捱饿”;
训练期间充足的后勤补给——管够的饭菜、必备的跌打药酒、甚至简单的体能补助,都让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更重要的是,郑硕承诺的影片利润分红前景,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未来。
他们不再仅仅是听命行事的“手足”,而是有可能分享成功果实的一份子。
这种从“雇佣”到“伙伴”的身份感知变化,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
郑硕在陈自强的陪同下,曾悄悄来过一次仓库。他没有打扰正在专注训练的众人,只是站在仓库入口的阴影里,静静看了十几分钟。
看着洪金宝如教练般严厉又细致地调教着每一个动作,看着那些年轻武行哪怕摔得龇牙咧嘴也立刻爬起来再来一遍的拼劲,看着墙上那些充满想象力的手绘分镜,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老板,看来洪师傅这边,是真正动起来了。”陈自强低声说。
郑硕点点头,目光深邃:“要的就是这股气。一个能打的洪金宝不可怕,一个能凝聚人心、带队冲锋的洪金宝,才是我们需要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训练用的胶片和那台16毫米摄影机准备好了吗?让他们尽快开始试拍一些动作片段,我们要看看实际拍摄效果,也为后续说服投资方和院线准备素材。”
“准备好了,明天就送过来。”陈自强答道。
离开仓库时,郑硕脑中那台“灵魂AI”冷静地评估着:
『团队凝聚力指数:85%。
训练强度与专业度:符合预期。
前期试拍必要性:高。
需关注动作设计与喜剧节奏融合度。』
他知道,眼前这群在灰尘与汗水中翻滚的年轻人,正在洪金宝的带领下,从一群散兵游勇,快速锻造成一支有战斗力、有归属感的专业化动作团队。
这不仅是《三德道长与舂米六》成功的保障,更是他未来动作片版图最核心的基石。
这个在旧仓库中悄然成型的“洪家班”雏形,其价值远超过一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