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独处时光
黎知桃冲进公寓，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怀里的保温桶滚落在一旁，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她浑然未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耳边反复回响着简祁昭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
“我爱你。”
“从你十五岁开始……”
“那本诗集……是我故意落的……”
“那些靠近你的男生……是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恨了三年，怨了三年，为自己十五年的暗恋感到不值，为自己被困在这场冰冷婚姻里而感到窒息和绝望。可突然间，有人告诉她，这一切的源头，不是轻视，不是冷漠，而是一场始于少年时期、用错了方式的、偏执而笨拙的爱？
这让她如何接受？如何消化？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找不到头绪。愤怒、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该怎么办？
相信他吗？相信这个曾经用最伤人的方式对待她的男人？
可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她这十年的痛苦和挣扎，又算什么？一场因为沟通不畅而导致的巨大误会？
黎知桃把头埋进膝盖，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比过去三年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婚姻还要累。
那一晚，她几乎没有合眼。简祁昭的脸，他痛苦的眼神，他卑微的恳求，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旋转。与之交替出现的，是过去那些被他干涉的“桃花”，是他提出联姻时公事公办的冷静，是婚后无数个独自用餐的夜晚，是他调查她、侮辱她、甚至动手打她的画面……
信任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光，而崩塌，却只需要一瞬间。重建？谈何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黎知桃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拒绝了苏沫的邀约，也向新公司请了假。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一个人理清这团乱麻。
简祁昭没有再出现。
但他存在感依旧强烈。
每天清晨，门口依旧会准时出现一束新鲜的白玫瑰，卡片上依旧是那两个字：“抱歉。”只是旁边多了一个手绘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和他平日里凌厉的笔迹截然不同，透着一种笨拙的讨好。
他没有再打电话，也没有发任何信息。只是在她偶尔下楼倒垃圾或者取快递时，会“恰好”看到他那辆黑色宾利停在小区对面不起眼的角落。他没有下车，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待在车里，仿佛只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这种沉默的、保持距离的“存在”，反而让黎知桃更加心烦意乱。
她依旧把花扔进垃圾桶，依旧对他视而不见。但心里某个角落，却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那辆车的动向，甚至会在他某天没有出现时，闪过一丝极淡的……失落。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明明被他伤得那么深，为什么还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改变”而动摇？
……
一周后，黎知桃强迫自己回到工作岗位。
设计工作室的氛围很好，同事也很友善。投入工作能让她暂时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中午，她和几个同事一起去楼下的餐厅吃饭。刚点完餐，就听到旁边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黎知桃下意识地抬头，心脏猛地一跳。
简祁昭和一个商业伙伴模样的人，正被餐厅经理引着，走向里面的包间。他似乎也看到了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随即恢复如常，对着身边的伙伴说了句什么，两人继续朝里走去。
整个过程，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但黎知桃却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目光扫过的那一刻，她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他看到了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走过来，没有宣示主权，没有进行任何干扰。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离开了。
这种“无视”，让黎知桃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他好像，真的在尝试“改变”。
“哇，刚才那个是简祁昭吧？简氏集团的那个？”同桌的一个年轻女同事压低声音，兴奋地说，“真人比财经杂志上还要帅啊！气场太强了！”
“是啊是啊！不过他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餐厅吃饭？”
“谁知道呢……诶，知桃，你之前不是在那种大公司待过吗？有没有见过他？”
黎知桃拿着水杯的手微微一紧，垂下眼睫，含糊道：“……没有，离得太远了。”
她不想，也不敢，在同事面前暴露自己和简祁昭的关系。
一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吃完饭，同事们提议去买咖啡。走到咖啡店门口，黎知桃的脚步顿住了。
咖啡店旁边，是一家看起来很有格调的甜品店。而此刻，甜品店的玻璃橱窗前，站着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简祁昭。
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身姿挺拔，与周围充满甜腻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地看着橱窗里那些造型精致、色彩缤纷的甜品，仿佛在思考一个世纪难题。
他……在看甜品？
黎知桃觉得这画面诡异得有些不真实。简祁昭讨厌一切甜食，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简祁昭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他朝着黎知桃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推开甜品店的门走了进去。
黎知桃和同事们走进咖啡店，透过玻璃墙，能看到简祁昭站在柜台前，指着橱窗里的几款甜品，似乎在询问店员。他侧脸线条冷硬，神情严肃，不像在买甜品，倒像在签一份价值上亿的合同。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个印着可爱logo的纸袋走了出来。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停了一下，目光似乎朝咖啡店这边扫了一眼，然后大步离开了。
“我的天，简祁昭居然买甜品？”女同事再次惊叹，“这画面也太违和了吧！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吃这种东西的人啊！”
另一个同事笑道：“说不定是给女朋友买的呢？这种霸道总裁为爱改变的口味，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
“哇！有可能哦！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
黎知桃捧着温热的咖啡，指尖却有些发凉。
女朋友？
他……是给谁买的？
尽管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被他影响，但那个印着可爱logo的纸袋，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第8章 笨拙的示好
下班回到家，黎知桃在公寓门口，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保温桶。
旁边，还放着下午在甜品店看到的那个印着可爱logo的纸袋。
她站在原地，盯着那两样东西看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给她的？
她蹲下身，迟疑地打开纸袋。里面是几款造型非常可爱的马卡龙和一小块精致的草莓奶油蛋糕。都是她以前很喜欢，但因为要保持身材和“简太太”的形象，很少碰的甜品。
保温桶里，依旧是张姨熬的汤，但今天还多了一份她以前很喜欢的、张姨拿手的虾饺。
没有卡片，没有留言。
只有这些沉默的、带着温度的食物。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知道她喜欢什么，他在尝试记住她的喜好，他在用他笨拙的方式，对她好？
黎知桃提着东西走进公寓，心情复杂地把它们放在桌上。
看着那色彩缤纷的马卡龙和诱人的草莓蛋糕，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一个小勺，挖了一点点蛋糕送进嘴里。
甜腻的奶油和清新的草莓果香在口腔里蔓延开。
很甜。
甜得……让她有点想哭。
她想起刚结婚那年，她过生日，满怀期待地等他回来，自己偷偷学着做了一个丑丑的小蛋糕。结果他从国外出差回来，疲惫又匆忙，甚至忘了那天是她的生日。那个蛋糕，最后被她一个人默默地吃掉了，甜腻的味道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从那时起，她就很少再吃蛋糕了。
而现在，他买了蛋糕给她。
迟到了三年的蛋糕。
黎知桃放下勺子，没有再吃。她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向楼下。
那辆黑色的宾利果然还在老位置。
他坐在驾驶座上，侧脸对着她的方向，指尖似乎夹着一支烟，但没有点燃，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夜色渐浓，路灯在他身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孤寂。
黎知桃猛地拉上窗帘，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她不能再看了。
不能再被他影响。
她需要冷静。
……
第二天是周末。
黎知桃决定去逛逛超市，买些生活用品，顺便散散心。
她在货架间穿梭，认真对比着商品的价格和成分——这是她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作为简太太，这些都有专人负责。
就在她踮起脚，想要拿上层货架的一瓶橄榄油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先她一步，轻松地将那瓶油取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黎知桃身体一僵，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那熟悉的、带着冷冽木质香的气息，已经将她包围。
她缓缓转过身，果然看到了简祁昭。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灰色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但他高大的身形和出众的容貌，依旧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引来不少侧目。
“谢谢。”黎知桃低声道谢，接过橄榄油，放进购物车，推着车就想离开。
“我也要买点东西。”简祁昭推着自己的购物车，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偶然遇见。
黎知桃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加快了脚步。
然而，无论她走到哪个区域，简祁昭都“恰好”跟她同路。
她停在生鲜区挑选蔬菜，他就站在旁边的肉类区，拿着手机，似乎在看食谱，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分析股市走势。
她走到饮品区，他就跟在后面，拿起一瓶矿泉水，又看了看她购物车里的牛奶和果汁，若有所思。
她甚至感觉到，周围已经有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黎知桃终于忍不住，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简祁昭，你到底想干什么？”
简祁昭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我在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学习……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学习……怎么照顾你。”
黎知桃的心猛地一颤。
他看着她，黑眸深邃，里面映着她的倒影，也映着一种她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过的、纯粹的认真和……渴望。
“我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很笨，很可笑。”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连超市的货架分区都搞不清楚，分不清生抽和老抽的区别，也不知道哪种洗衣液的味道你会喜欢……”
“但是，黎知桃，我在学。”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和他此刻推着购物车站在超市里的形象，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
黎知桃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清晰可见的红血丝，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手里那瓶与他格格不入的、写着“家常菜谱”字样的矿泉水……
她突然想起，他们结婚三年，他好像从未踏进过超市一步。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有专人采购，他只需要享用成果。
而现在，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为了她，笨拙地出现在这里，学习着最普通、最琐碎的日常生活。
说不触动，是假的。
但伤痕太深，她不敢轻易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推着购物车，低声道：“你不用这样。”
然后，她转身，快步走向收银台。
这一次，简祁昭没有再跟上来。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知桃结完账，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身心俱疲。
她走到路边，正准备打车，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简祁昭的脸。
“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他的语气不容拒绝，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黎知桃想拒绝。
但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购物袋，又看了看远处似乎毫无踪影的出租车，她犹豫了。
简祁昭已经下车，绕过来，不容分说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放进了后备箱，然后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动作流畅，带着他一贯的强势，却又因为他的刻意放缓而显得不那么令人反感。
黎知桃站在原地，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弯腰坐了进去。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她以前常用的那款白桃香薰的味道。
他记得。
他甚至……换回了她喜欢的香薰。
黎知桃系好安全带，偏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简祁昭也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流逝的城市噪音。
这种沉默，并不让人窒息，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小心翼翼的平衡。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她公寓的路上。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简祁昭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那家甜品店的马卡龙……好吃吗？”
黎知桃身体微微一僵。
他果然看到了。
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简祁昭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低声说：“店员说，那是女孩子最喜欢的口味……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黎知桃的心，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依旧看着窗外，但紧绷的脊背，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一丝。
绿灯亮了。
车子重新启动。
快到公寓楼下时，黎知桃终于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太甜了。”
简祁昭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听清了。
她说……太甜了。
这不是拒绝。
这是一种……反馈。
一种，他期盼已久的，来自她的，微小的回应。
男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激动，“我记住了。”
下次，他会记得，选一些……不那么甜的。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
简祁昭下车，从后备箱拿出她的购物袋，递给她。
他没有再试图送她上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在她接过袋子，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看着她，轻声说：
“黎知桃。”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我会等你。”
“无论多久。”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融进了傍晚微凉的风里。
黎知桃提着袋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回应，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但这一次，她的心跳，却不再只是因为愤怒和逃离。
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连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