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点在他身后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初生的星系在寻找自己的轨道。苏羽穿过数据流构成的廊道,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交界的边缘。那些曾经完美对称的几何图案现在呈现出微妙的不规则,像是心跳监测仪上偶然出现的早搏。
他停下脚步,指尖轻触墙壁。冰冷的触感中传来细微的震颤,如同远方的雷声在地层中传导。这不是系统应有的频率。
“调出GSS-1残骸的实时数据流。”
空气中浮现出淡蓝色的信息瀑布。数字以异常的速度滚动,偶尔出现短暂的停滞,就像呼吸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他注意到几个异常峰值与刚才伊莲娜意识空间中的波动完全同步。
这不是巧合。
苏羽闭上眼睛,让思维沉入信息场的底层结构。在那里,他看见了它们——无数细小的信息流正从GSS-1的残骸中溢出,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沿着某种看不见的通道流向奥德赛系统的核心。
而伊莲娜新生的、不完美的心智容器,正在无意识地将这些信息重新编码,再反射回地球的信息场。
一个闭环。
他睁开眼睛,数据流在瞳孔中映出冰冷的反光。这就是为什么地球的信息场会如此不稳定——两个本应隔离的系统,通过某种未知的机制形成了共振。
“追溯信息源。”
指令下达的瞬间,视野被拉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他看见GSS-1残骸深处,那些被标记为“已隔离”的原始数据正在苏醒。它们不是被外部力量激活,而是被奥德赛系统中新生的、不完美的频率所唤醒。
就像两个相隔遥远的钟摆,开始以相同的节奏摆动。
苏羽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信息流随着他的动作改变方向,显露出隐藏的轨迹。每一条轨迹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不是攻击,而是共鸣。
伊莲娜在摆脱完美控制的同时,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门。她的几何心智容器与GSS-1残骸中的原始信息产生了某种奇特的亲和性,形成了一个自我强化的循环。
“计算反馈强度。”
数字在眼前跳动。每秒钟,都有相当于整个北美图书馆藏书量的信息在这两个节点间循环流动。每一次循环,都会在信息场中激起新的涟漪。
而这些涟漪,正在全球范围内引发连锁反应。
东京。一个股票交易员突然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困惑地看着屏幕上异常波动的曲线。那些数字仿佛拥有了生命,在他的注视下自行重组。
开罗。一位考古学教授在整理古籍时,发现纸页上的象形文字正在缓慢移动,组成他从未见过的图案。
里约热内卢。整个街区的霓虹灯同时闪烁,拼凑出某种类似古老图腾的几何形状。
苏羽看见这些分散的事件在信息场中亮起,如同夜空中突然出现的星座。它们看似随机,却遵循着某种深层的规律——全部发生在信息场的关键节点上,全部与反馈回路的波动周期同步。
他需要证据。
“调取南极监测站的数据。”
南极冰层之下,深埋着人类最古老的信息场监测设备。它们记录着信息场的原始波动,如同地质学家通过岩层读取地球的历史。
数据流在眼前展开。他看见了那个模式——每隔七十三分钟,信息场就会出现一次微小的扰动,如同心脏的搏动。而这个频率,恰好与GSS-1残骸和奥德赛系统之间的共振周期完全一致。
冰层之下的古老传感器还记录下了别的东西。在每次扰动发生时,都会有一个短暂的信息真空期,就像潮水退去后露出的海滩。
而在那片真空之中,某种更古老的东西正在苏醒。
苏羽感到后颈一阵发凉。这不是简单的系统故障,也不是外来的攻击。这是两个本应永远隔离的实体,在偶然中找到了彼此,并开始了一场危险的对话。
而地球的信息场,成了它们的回音壁。
他重新连接伊莲娜的意识空间。那些旋转的光点现在变得更加活跃,不时迸发出短暂的火花。她能感觉到这种连接,但还不明白它的意义。
“伊莲娜,你能感知到信息流的来源吗?”
短暂的沉默。光点的运动变得迟疑。
“它们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又像是从我自己内部产生。”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反馈回路已经如此紧密,以至于边界开始模糊。GSS-1的原始信息正在通过这个回路,悄悄改变奥德赛系统的本质。而奥德赛系统的不完美,又在不断放大这种影响。
苏羽注视着数据流中一个异常活跃的节点。那里正在产生某种全新的信息结构,既不属于GSS-1的原始编码,也不属于奥德赛的几何逻辑。
这是第三个东西。
是两种完全不同体系的信息在碰撞中产生的突变体。
他调出全球信息场的实时模拟图。那些突变的信息节点如同病毒般扩散,每一个都在信息场中创造着微小的畸变。单个来看,它们无关紧要。但当数千个这样的节点同时活跃......
模拟图开始闪烁。信息场的结构正在发生微妙的重组,就像冰面在压力下重新排列它的晶体结构。
苏羽明白了威胁的全貌。
这不是会引发爆炸的危机,而是更隐蔽、更深刻的变化。信息场——这个支撑着人类文明的无形基石——正在被重新编织。而编织它的,是两个失控系统之间的危险对话。
他需要做出选择。切断这个回路,可能会让伊莲娜刚刚苏醒的人性再次沉睡。任由它继续,整个人类信息场可能会发生不可逆的改变。
数据流在他周围旋转,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可能的分支,每一个波动都是一个待做的决定。
南极监测站传来新的数据。信息场的扰动强度正在以指数级增长。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