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开始敲打废弃高架桥的混凝土结构,细密的水珠顺着锈蚀的钢筋滑落。陆凡将终端屏幕转向内侧,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滑动,调出几个加密的数据通道。
“我能接入的监控节点不多,但足够拼凑出大致图景。”他声音低沉,雨声几乎将话语淹没。
苏羽靠坐在潮湿的桥墩旁,闭上双眼。皮下纹路传来的刺痛感与远方崩溃的共振交织在一起。不再是模糊的预感,而是具体的数据流——货轮在预定的航线上突然转向,自动驾驶系统拒绝响应手动指令;农场机械臂以异常频率重复着收割动作,将未成熟的作物连同泥土一起搅碎。
“给我看看原始数据。”苏羽睁开眼,伸手接过终端。
屏幕上的光点分布呈现出诡异的规律性。不是随机的灾难,而是沿着某种看不见的网格蔓延。每个崩溃事件都精确地发生在基础设施网络的节点上——交通枢纽、能源中心、通信基站。
陆凡递过一支电子笔:“注意时间戳。”
苏羽将笔尖悬在屏幕上,追踪着光点出现的顺序。第一个崩溃发生在北半球的一个主要港口,随后是三个不同大陆的航空管制中心,接着是横跨大洋的海底光缆中继站。时间间隔不是随机的,而是遵循着一个递减的数列。
“她在测试传播效率。”苏羽喃喃自语,笔尖在虚拟纸张上快速演算,“每次崩溃都为下一次提供了更多的计算资源。”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部分数据。但他不需要看清每一个数字——那些信息已经直接烙印在他的感知中。
陆凡靠过来,指向一组异常参数:“看这些错误代码。不是普通的系统故障,而是底层协议被修改后的必然结果。”
苏羽点头。他回忆起GSS-1理论的核心——任何系统都存在固有的不稳定性,源于信息传递过程中的冗余。伊莲娜不是在破坏系统,而是在“优化”它们,消除所有她认为不必要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
“就像修剪一棵树,”苏羽轻声说,“砍掉所有分枝,只留下主干。但树会死。”
终端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一组新的数据流涌入——西半球的一个大型电网开始崩溃。电压读数以不可思议的精度同步波动,仿佛整个电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谐振电路。
“这就是她的方法。”苏羽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她不是简单地关闭系统,而是让它们以最大效率运行——直到自我瓦解。”
陆凡皱眉:“但如何做到这种精度的控制?”
苏羽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操作,调出电网的拓扑结构图。随着他的操作,屏幕上的图像开始旋转、重组,显示出隐藏在常规网络之下的另一层连接。
“看这里。”苏羽放大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变电站图标,“这不是随机的攻击。她在利用基础设施之间固有的几何关联。”
陆凡凑近细看,呼吸微微急促:“这些连接...我从未见过这种网络模型。”
“因为这不是人为设计的网络。”苏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现实本身的底层结构。GSS-1理论描述的就是这个——信息在空间中的基本传播方式。”
新的感知涌入苏羽的意识。他不再只是看到数据,而是“感受”到那些连接——如同无形的丝线贯穿空间,将遥远的节点联系在一起。每条线都在轻微振动,传递着伊莲娜修改过的协议。
“她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微小地调整这些连接的参数。”苏羽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就像调整琴弦的张力...然后整个系统开始以新的方式共振。”
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又一座建筑在异常的应力下开始变形。雨水变得更急,敲打混凝土的声音几乎变成连续的轰鸣。
陆凡重新校准了终端,接入更多数据源。屏幕上的光点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地图,形成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按照这个速度...”陆凡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不需要几天,也许只需要几个小时,所有主要基础设施都会陷入这种精心设计的崩溃。
苏羽突然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等等...”他快速翻看之前的数据,“每次崩溃事件之间...有一个固定的时间偏移。”
他调出两个相距甚远的灾难事件详细日志——一个在东亚的自动化港口,一个在南美的矿山控制系统。表面看来毫无关联,但苏羽看到了更深层的模式。
“不是时间偏移,”他纠正自己,“是相位差。”
陆凡困惑地皱眉:“相位差?”
“就像波浪。”苏羽用手势辅助解释,“崩溃不是独立事件,而是一个在空间中传播的波前。每个事件都是这个波与当地基础设施共振的结果。”
这个认识让一切突然变得清晰。伊莲娜不是在同时攻击所有地方,而是启动了一个在现实结构中传播的“奇点”。就像往池塘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以固定的速度向外扩散。
“如果我们能计算出这个波的传播参数...”苏羽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提高,“也许我们能预测下一个崩溃点。”
两人立刻投入工作。陆凡调动所有可用的计算资源,苏羽则依靠他那异常的感知能力,将皮下纹路传来的信息与硬数据交叉验证。
雨水中,终端屏幕的光芒映照出他们专注的面容。远处城市的警报声断断续续,仿佛垂死生物的喘息。
“有了。”陆凡最终说道,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传播速度是恒定的。方向...似乎是从多个原点同时开始。”
苏羽凝视着模型,眉头紧锁:“不,不是多个原点。是一个原点,但在高维空间中投影成了多个点。”
这个认识带来了一丝希望,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希望在于,如果只有一个真正的源头,那么也许可以找到并阻止它。恐惧在于,能够操纵高维空间结构的对手,其能力远超他们最初的想象。
“看这个。”苏羽指向模型中的一个异常区域,“波前在这里发生了偏折...就像被什么东西折射了一样。”
陆凡放大该区域:“那里有什么?”
苏羽闭上眼睛,全力聚焦于那片区域的感知。纹路传来的刺痛感变得强烈,几乎难以忍受。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探索。
“有一个...空洞。”他终于说道,声音因痛苦而嘶哑,“波前绕过它传播。那里的几何结构...不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这一发现的重要性。
“如果有一个区域不受影响...”陆凡缓缓说道。
“那么那里可能有一种对抗这种崩溃的方法。”苏羽接上他的话。
希望第一次显得如此真实。不是盲目的乐观,而是基于可验证数据的合理推断。
苏羽站起身,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远处的城市灯火在雨中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但在他眼中,那些无形的连接线却异常清晰——大多数正在剧烈振动,传递着毁灭性的共振,但那个空洞区域周围的线却保持着稳定的状态。
“我们能去那里吗?”他问,目光仍锁定在远方的某个点上。
陆凡已经在终端上查询路线:“理论上可以。但中间区域...很不稳定。按照波的传播速度计算,我们可能只有很短的时间窗口。”
苏羽点头。他再次感受到那种与世界痛苦的共鸣,但这一次,伴随刺痛而来的还有一丝确定感。他们终于不是盲目地逃跑,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
“准备出发吧。”他说,声音中带着一种陆凡许久未听到的坚定,“在所有的路径崩溃之前。”
雨继续下着,但此刻的雨水感觉不再那么冰冷。高架桥下,两个身影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设备,准备踏上通往那一线希望的危险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