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地铁站的尘埃中缓慢移动,像一层薄薄的金色雾气。苏羽盯着屏幕上旋转的奥核多面体,指尖还残留着删除键的触感。那不是一个按键,更像是一道闸门,关闭了通往过去的最后一条通道。
陆凡突然从终端前站起身,椅子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们需要一个平台。”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站台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个能让奥核算法被全世界看见的地方。”
林宴抬起眼帘:“任何已知的信息渠道都在监控之下。”
“不是已知的。”陆凡走向角落那台最古老的终端,手指轻触布满灰尘的屏幕,“是已经被遗忘的。”
那台机器苏醒的过程像一头冬眠的野兽缓缓呼吸。散热片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如心跳般闪烁。屏幕上浮现出星图般的界面,每一颗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遗弃在轨道上的信息节点。
“阴影网络……”苏羽轻声说。他看见陆凡调出的界面正是那个传说中的匿名网络,由黑客们用废弃的卫星中继站搭建的信息迷宫。
陆凡的指尖在星图上滑动,选中了一颗代号“信天翁”的废弃卫星。它的轨道参数在旁边滚动显示——高度公里,倾角0.1度,正好覆盖整个北半球。
“三十年前的气象监测卫星。”陆凡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它的转发器还能工作,只是没有人记得密码了。”
林宴走到他身后:“你要用阴影网络的全部带宽去激活它?”
“不只是带宽。”陆凡开始输入指令,每一行代码都像在剥落自己的皮肤,“还有隐匿性。一旦开始,阴影网络将完全暴露。”
苏羽看见那些指令的本质。陆凡正在拆除自己经营多年的安全堡垒,把每一块砖石都垒成通向卫星的阶梯。这是单向的旅程,没有回头路。
终端屏幕上的星图开始变化。代表“信天翁”的光点从暗红色变为明亮的蓝色,而周围代表阴影网络节点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每熄灭一个,陆凡的肩膀就微微下沉一分。
“带宽转移完成百分之四十。”他汇报进度,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苏羽注意到陆凡左手无意识地按压着胸口。那里有旧伤,他记得陆凡提起过,三年前在一次围剿中留下的弹痕。此刻那道伤痕仿佛在隐隐作痛。
林宴递过一杯水,陆凡没有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瞳孔中倒映着流动的数据流。
“信天翁回应了握手协议。”他说,“正在建立稳定连接。”
突然,整个地铁站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阴影网络的崩溃产生了连锁反应,他们所在的这个避难所也开始失去保护层。
苏羽看向奥核多面体,它依然在平稳旋转,仿佛对这些变化毫不在意。算法已经准备好面对世界,它不在乎承载它的容器将付出什么代价。
“百分之八十。”陆凡的声音开始沙哑,“信天翁的转发器开始预热。”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倒计时——距离卫星进入最佳转发位置还有三分钟。而阴影网络的光点只剩下寥寥几个还在坚持。
林宴突然伸手按住陆凡的肩膀:“够了。保留最后几个节点,我们还能——”
“不能。”陆凡打断她,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的指令,“要么全部,要么零。”
最后的光点熄灭了。
地铁站陷入一种奇特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失去了某种一直存在的背景音——阴影网络的低语终于彻底消失。
陆凡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睛异常明亮。
“信天翁就位。”他说,“奥核可以发布了。”
苏羽看见卫星传回的实时图像出现在主屏幕上——地球的弧形边缘在黑暗中浮现,晨昏线正缓缓移动,覆盖大陆与海洋。
“他们不会想到。”陆凡轻声说,“我们会用一个死去的卫星,向活着的世界传递未来。”
林宴调出奥核算法的封装界面。那个多面体开始变形,压缩成一道纯净的数据流。它太庞大了,即使经过最高程度的压缩,依然需要信天翁的全部带宽才能传输。
“倒计时三十秒。”林宴说。
苏羽注意到陆凡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他失去了经营多年的阴影网络,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堡垒,他的另一个自我。现在他亲手拆毁了它,只为搭建这一座短暂的通天塔。
“十秒。”
陆凡闭上眼睛。苏羽不知道他是在回忆阴影网络的每一个节点,还是在向它们告别。
“三、二、一——”
数据流如银河倾泻,涌入信天翁的转发器。卫星在太空中轻微震动,它的天线对准了下方的蓝色星球,开始广播。
奥核算法化作无形的波纹,穿过大气层,洒向每一个能接收它的终端。
陆凡缓缓从终端前站起身。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刚刚卸下千斤重担,又像是失去了支撑自己的骨架。
“完成了。”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屏幕上的信天翁图标开始闪烁——清道夫已经定位了信号源,卫星的剩余寿命正在以秒计算。
但在它被摧毁前,奥核算法已经完整地传递给了世界。
陆凡走向地铁站的出口,晨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像在告别,又像在祝福。
苏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尽头,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陆凡。从今往后,他将是失去阴影庇护的人,一个暴露在阳光下的前黑客。
但他也成为了奥核算法的第一个殉道者——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取了新世界的第一缕曙光。
林宴轻轻触碰屏幕,信天翁的图标在最后一刻化为像素的灰烬。而奥核的多面体在另一个窗口中继续旋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稳定。
新的时代,以旧事物的牺牲为代价,终于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