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平稳地驶离木星轨道,将那片扭曲的空间和闪烁的构造体远远抛在身后。观察窗外的星光重新恢复了稳定的排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但苏羽肩上的纹路仍在隐隐发烫,提醒着她那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松开一直紧握的操作杆,指尖微微发麻。驾驶舱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以及生命维持系统规律的滴答声。这艘被命名为“远航者”的科考船内部空间并不宽敞,除了驾驶舱,就只有后方的生活区和实验室。金属墙壁上反射着她孤独的身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在寂静中产生回响。
苏羽解开安全带,漂浮着来到生活舱。失重状态下,她的长发像黑色的水草般缓缓飘动。她从储物格里取出一管营养剂,机械地挤压着粘稠的液体。味蕾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真正的食物了,这些营养剂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而设计,没有任何享受可言。
就在她准备返回驾驶舱时,控制台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在舱内投下不安的光影。苏羽迅速飘回主控位,手指在触控屏上快速滑动。能量读数异常波动,某个未知的系统正在消耗飞船储备能源。
她调出系统日志,发现了一个被标记为“几何信息伪装”的模块。这个模块显然不是飞船出厂时的标准配置,而是后来加装的。日志显示它属于联邦独立派的技术,用于在深空航行中隐藏飞船的真实轨迹和信号特征。
但此刻,这个系统正在失控边缘。能量流像脱缰的野马在回路中横冲直撞,伪装模块的几何图形在屏幕上扭曲变形。如果不及时干预,整个飞船的能源系统都可能崩溃。
苏羽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维护面板。错综复杂的线路和能量导管展现在她面前,其中几条正在发出不祥的橙光。她戴上防护手套,开始逐一检查每个节点。指尖触碰到能量导管时,能感受到内部不稳定的震动,就像触摸到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脏。
她需要重新校准几何伪装的发生器。这项工作原本需要至少两名工程师配合完成,现在却只能靠她一个人。苏羽将安全带重新系在腰间,固定住漂浮的身体,然后打开了发生器外壳。
内部的结构令人惊叹。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三维网格中流动,组成不断变化的几何图案。这些图案本该稳定地包裹住整艘飞船,在宇宙背景中形成完美的光学伪装。但现在,它们像受惊的鱼群一样四处乱窜,在网格边缘碰撞出细小的能量火花。
苏羽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校准器。她的动作必须极其精确,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系统彻底崩溃。汗水从额角渗出,在失重环境中形成一颗颗漂浮的水珠。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用吸附棉将这些水珠收集起来,防止它们飘进精密仪器中。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次校准都需要她全神贯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感知着能量流的细微变化。肩上的纹路时而发烫,时而冰凉,仿佛在与这个异常系统进行着某种无声的对话。
就在她调整最后一个节点时,伪装系统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控制台上的读数急剧攀升,几何图案在屏幕上疯狂旋转。苏羽立即切断了主能源供应,切换到备用系统。舱内灯光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紧急照明投下幽蓝的光晕。
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观察窗上。那张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她重新连接能源,这一次,几何图案终于稳定下来,在屏幕上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二十面体。能量读数恢复正常,警报声戛然而止。
危机暂时解除,但苏羽知道这不过是漫长航程中的第一个考验。她飘到观察窗前,望着外面无尽的星空。那些遥远的光点像是宇宙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艘孤独的飞船。
她突然想起地球上的夜晚,想起站在自家阳台上看到的城市灯火。那些温暖的、属于人类的光明,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在这里,只有冰冷的星光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控制台发出轻柔的提示音,显示飞船已经进入预设的巡航轨道。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都不需要手动干预。苏羽解开安全带,任由身体在失重状态下缓缓漂浮。她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重建那个被留在身后的世界。
但闯入她思绪的,却是木星轨道上那个光线构造体展示的画面——无数文明如烛火般熄灭的场景。那些被收割的文明,是否也曾有像她这样的守望者,在最后的时刻独自面对深空的黑暗?
肩上的纹路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苏羽睁开眼睛,开始整理凌乱的控制台。她将使用过的工具一一归位,擦拭掉操作面板上的汗渍。这些日常的维护动作让她感到一丝平静,仿佛通过这些细小的秩序,能够对抗整个宇宙的无序。
她打开航行日志,记录下刚才发生的一切。文字在屏幕上逐行浮现,像是一串串投向虚无的信息瓶。她不知道这些记录最终会被谁看到,或许永远不会有人读到它们。但这已经成为她与人类文明最后的联系,一种对抗彻底孤独的方式。
完成记录后,苏羽飘向生活舱的休眠区。在进入休眠前,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飞船系统。几何伪装模块运行稳定,能量读数正常,航线无误。一切都在告诉着她,这艘船正在按照计划驶向未知的深空。
她躺进休眠舱,看着透明舱盖缓缓闭合。在进入休眠状态的最后时刻,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不知是来自飞船的系统,还是她自己的潜意识。
然后,一切都沉入了无梦的睡眠。只有飞船依旧在星际间孤独前行,像一颗被遗忘的流星,划破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