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隔离港的金属甲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对接钳锁死时的震动沿着骨架传来，苏羽松开控制杆，指尖残留着操纵时的微颤。隔离区的灯光透过舷窗，在控制台上投下交错的光痕，那些光像检视的目光一样扫过每个角落。
莉娜的存储器仍在那里闪着微光。
气密门嘶嘶开启的声音从外部传来。他起身时瞥见镜面面板上的倒影——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眼底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
三名全副武装的安全人员站在对接通道口，盔甲上的欧罗巴哨站徽记反射着冷光。领队的人面罩透明，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苏羽先生？”他的声音经过通讯器过滤，带着机械的质感，“请配合我们的检查。”
他们登上飞船，手持扫描仪划过每个表面。仪器发出细密的嗡鸣，光点在阴影中游移。苏羽站在主舱中央，感受着汗水沿着脊椎滑落。他注意到扫描仪经过引擎接口时闪烁的异常频率——那些连他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改造，正暴露在陌生的检测设备下。
“这里。”一个安全人员停在生活舱的隔板前，手指敲击着那片金属。扫描仪发出尖锐的鸣响。
苏羽的心脏收紧。那后面是他从阿尔法基地带回的样本，密封在低温容器中，偶尔会发出轻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
领队转向他，眼神锐利。“解释。”
“星际尘埃暴造成的结构损伤。”苏羽保持声音平稳，“我在途中进行了应急修补。”
漫长的沉默中，只有扫描仪持续的嗡鸣。领队最终点头，但目光中的疑虑并未消散。
检查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当安全小组终于离开，对接通道重新封闭时，苏羽靠在舱壁上，深吸一口气。控制台显示着隔离状态解除的提示，但另一个通讯请求正在闪烁——来源标注为“独立派联络处”。
他接通频道。
“到第三区医疗中心来。”一个女声说，没有任何问候或自我介绍，“单独前来。不要携带任何电子设备。”
通道空旷而寒冷。苏羽走在拱形的廊道中，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回荡。第三区位于哨站的核心区域，这里的墙壁不再是冰冷的合金，而是雕刻着早期殖民者故事的浮雕。人类与陌生星球抗争的历史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医疗中心的自动门滑开，消毒剂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个身影从观察窗边转过身来。她穿着简单的工装，肩章上的联邦徽记已被仔细地移除，只留下淡淡的轮廓。
“奥罗拉。”她自我介绍，声音比通讯中更加真实，带着某种磨损后的质感。她的眼睛是欧罗巴冰层般的浅蓝色，审视着他时的专注让人想起深海中的探测仪。
她递给他一个手持屏蔽器。“放在身上。这里没有监听，但谨慎总是必要的。”
苏羽接过设备，感受到它发出的微弱振动。“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声称自己是谁。”奥罗拉走向观察窗，窗外是哨站的主体结构，无数灯光在黑暗的太空中织成一张蛛网，“我也知道安全小组在你的飞船上发现了异常能量签名。不是星际尘埃暴能造成的。”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所以，让我们跳过那些编造的故事。告诉我，阿尔法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羽沉默片刻。他想起莉娜在气密门关闭前最后的眼神，想起深海中的光芒如何渗透进他的飞船，改变了他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他们不是在研究冰层下的生命，”他终于开口，“他们在试图控制它。利用它。”
奥罗拉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移除徽记的位置。“继续。”
他描述了自己在阿尔法基地的见闻——那些强行与深海生物基因融合的志愿者，实验室里非人的惨叫，还有莉娜偷偷塞给他存储器时颤抖的手。但他没有提及自己与深海存在的连接，没有说那些光芒如何在他的梦境中低语。
当他讲完时，奥罗拉走向控制台，调出一系列数据。“联邦在三个月前切断了我们对阿尔法基地的常规监测权限。官方理由是研究敏感。但我们监测到的能量波动……”她放大一组图表，“这不是任何已知科技能产生的。”
图表上的峰值与苏羽记忆中深海存在活跃的时间完全吻合。
“你带来的数据，”奥罗拉关闭显示，“它证实了我最坏的猜测。联邦不是在探索欧罗巴，他们在试图驯服它。而这意味着……”
“意味着他们可能会触发我们无法控制的后果。”苏羽接上她未说完的话。
奥罗拉凝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颅骨，直接读取思维。“你为什么回来，苏羽？你可以逃离这个星系，远离联邦和欧罗巴的秘密。”
他迎上她的注视。“因为那些光芒现在也在我的血液中流动。因为我睡着时能听见冰层下的歌声。逃离已经不再是一个选项。”
这句话中的真实性似乎打动了她。奥罗拉微微颔首，从抽屉中取出一枚数据芯片。“哨站的独立派不多，但我们控制着关键系统。生命支持，通讯阵列，还有——”她停顿了一下，“——武器控制。”
苏羽接过芯片，感觉到它的重量所代表的意义。
“联邦的运输舰‘普罗米修斯号’将在七十二小时后抵达。”奥罗拉说，“他们声称是常规补给任务，但我截获的通讯表明，他们计划全面接管哨站，消灭任何……不配合的元素。”
她走向观察窗，手指轻触冰冷的玻璃。“我厌恶联邦的腐败，厌恶他们为权力不惜一切代价的作风。但我对GSS-1理论持保留态度——相信深海中存在某种超级智慧是一回事，将人类的命运寄托在它身上是另一回事。”
苏羽站到她身边，从观察窗望出去。木星的条纹在虚空中缓缓旋转，像一只半闭的眼睛。“我不要求你相信任何理论。我只请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证明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长时间的寂静中，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奥罗拉最终转向他，伸出手。她的握力坚定，带着多年军旅生涯留下的印记。
“我会给你和你的‘另一条路’一个机会。”她说，“但记住——如果我发现你隐瞒了任何可能危及这个哨站的信息，隔离港将会是你最后见到的地方。”
苏羽点头，感受到这个联盟的脆弱与珍贵。当他离开医疗中心时，携带的不仅是奥罗拉给予的访问权限，还有一个逐渐成型的计划雏形。
廊道的灯光在他身后次第熄灭，仿佛哨站本身正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准备。而在这一切之下，他能感觉到——深海中的存在正在静静等待，它的耐心如同冰封的海洋，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