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的益州之行,如同一位高明的织工,在蜀锦的背面,用无形的丝线编织着一张精密而危险的大网。这张网以成都为中心,以张松、法正为枢轴,以孟达等地方势力为支点,以秘密商站为节点,悄然覆盖了益州的肌体。当糜竺满载货物、心满意足地离开成都,返回荆襄之际,赵云的“暗度陈仓”之谋,在益州内部的布局已堪称骨架初成,血肉渐丰。
然而,赵云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益州盆地。他的战略棋盘是立体的,是多维的。在紧盯益州、备战曹操的同时,他的视线也投向了益州北部,那片连接雍凉、俯瞰汉中平原的险峻山地——汉中,以及更西边,那片羌汉杂处、铁骑纵横的凉州。那里,盘踞着一股令曹操也颇为头痛的强大势力:以“神威天将军”马超及其父马腾旧部、以及盟友韩遂为首的西凉军事集团。
曹操虽平定河北,然其西方并未安宁。马腾虽被征入朝为官(实为人质),然其子马超继承部众,与韩遂联合,拥兵割据凉州,屡屡侵扰关中,是曹操西顾之患。历史上,曹操正是在南征荆州(赤壁)受挫后,才得以腾出手来,集中精力解决西凉问题,引发了后来的潼关之战。
赵云深知这段历史,更清楚马超、韩遂势力的价值。这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可以极大牵制曹操的兵力与注意力,为自己在荆襄乃至益州的行动创造宝贵时机;甚至,在未来的战略构想中,若能与之结盟,或可形成对益州的南北夹击之势,或是在自己西进时,保障侧翼安全,抵御可能来自关中方向的曹军威胁。
“汉中,益州之门户,北接雍凉,东连荆州,西通羌氐。马孟起雄踞西凉,韩文约老而弥辣,皆当世虎狼之将。曹孟德视其为心腹之患。”镇北将军府密室,赵云对陈登、糜竺(已返回)、张合等人分析道,“我若欲图益州,汉中方向不可不虑。纵然刘璋暗弱,然其北部门户阳平关、白水关,皆有重兵,凭险可守。强攻伤亡必巨。若能结好马超、韩遂,使其陈兵陇右、关中,威胁长安,则曹操必不敢尽调关中兵马南下助战,甚至需分兵防御。此乃为我荆襄战场减压之一利。”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汉中以北划动:“再者,若能与之建立联系,假以时日,或可借道,或可邀其共击张鲁(若其未降曹),共享汉中。即便不能,使其保持对曹操的压力,令曹军无法全力经武关、潼关威胁我侧后,亦是大利。长远看,若我取得益州,与马超、韩遂结成掎角之势,共抗曹操,则西部局势,将大为改观。”
陈登捻须沉吟:“将军所虑深远。然,马超、韩遂,乃化外枭雄,性如烈火,桀骜难驯。且其与曹操虽有仇怨,然与我等素无往来,贸然结盟,恐其未必相信,或反视为软弱,甚或泄露我方意图。”
糜竺道:“元龙先生所虑甚是。然,商人逐利,亦可通有无。我商队往来凉州、汉中,贩运皮毛、马匹、盐铁,已有多年,在彼处有些许人脉。或可遣一能言善辩、熟悉羌胡事务之心腹,以行商为名,携重金厚礼,先秘密拜会韩遂。韩遂年长,更为老成,且与马腾是结义兄弟,在马超军中亦有影响力。若能说动韩遂,再图马超,或可事半功倍。”
张合也道:“末将昔在河北,曾闻西凉铁骑骁勇,尤擅野战。若能与之为友,纵不直接出兵相助,其存在本身,便是对曹操的巨大牵制。值得一试。”
赵云颔首:“不错。此事需极度隐秘,绝不可让曹操、刘璋,乃至刘表察觉。人选、路线、说辞,需精心谋划。”
经过仔细挑选,最终确定由糜竺商队中一位名叫胡轸的掌柜担当此任。胡轸祖籍凉州,通晓羌语,熟悉西凉风土人情,且为人机警,胆大心细,常年在陇右、汉中一带行走贸易,与韩遂麾下一些中层将领甚至有点头之交。他以“采购战马、皮毛,销售江东丝绸、荆盐”为由,带领一支小型商队前往凉州,再正常不过。
临行前,赵云亲自召见胡轸,密授机宜:“此去,不必提结盟之事,先以重礼(包括珍稀药材、上好蜀锦、精制雪花盐、以及一批精良环首刀)打通关节,见到韩遂。见面之后,可先言贸易通好之意,再代为转达我对其与马腾将军昔日威震西凉、保境安民之功的仰慕。尤其是马孟起将军,少年英雄,天下闻名。”
“待其戒心稍减,可委婉提及天下大势。言曹操势大,挟天子以令诸侯,其性猜忌,难以容人。昔董承、王子服之事(衣带诏),马腾将军入朝,皆前车之鉴。今曹操平定河北,下一步,必是肃清周边,巩固根本。其眼中之钉,北有袁氏残部、乌桓,西则……非将军与马孟起莫属。”
胡轸谨记。赵云继续道:“你可言,我主赵云,亦汉室忠臣,与曹贼势不两立,今据荆襄,正与之周旋。深感曹贼乃天下公敌,愿与韩将军、马将军这等忠义豪杰,声气相通,互为奥援。不必签订盟约,只需心中有数,他日曹贼若举兵西向,我必在荆襄有所动作,牵制其兵力;若曹贼南侵,亦望将军能在西线施加压力,使其首尾难顾。此乃合则两利,分则俱损之事。”
“若韩遂问及具体,可答:愿开辟秘密商道,互通盐铁、马匹、情报。我可助其获得江东精铁、荆淮之盐;彼可助我获得凉州战马、皮毛。至于将来……可共观时变。”
胡轸带着赵云的亲笔密信(以特殊药水书写,看似白绢)和大量财物,于建安十年十月,悄然北上。他先至汉中,与张鲁的部下进行了一些正常贸易(张鲁割据汉中,信奉五斗米道,与刘璋为敌,与曹操关系微妙,也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但非此次重点),然后继续向西,进入羌氐之地,辗转抵达韩遂控制的金城一带。
通过旧日关系和重金开路,胡轸终于得到了韩遂的接见。在一处戒备森严的羌帐中,胡轸见到了这位年过五旬、面容精悍、眼神如鹰的西凉老将。
胡轸依计而行,先献上厚礼,表达通赏与敬慕之意。韩遂对礼物不置可否,但对“赵云”这个名字显然有所关注,问道:“赵子龙?便是那个在荆北闹出好大声势的赵云?他不忙着对付曹操,派人来我这苦寒之地作甚?”
胡轸恭敬回答:“我家将军久仰韩将军与马老将军(马腾)、少将军(马超)威名,知将军等乃朝廷柱石,西北长城。然,方今天下,豺狼当道。曹孟德欺君罔上,排除异己,其心路人皆知。昔董国舅、马老将军之事,令人心寒。今其已定河北,兵锋之盛,恐非独指东南。我家将军感同身受,故愿与将军声气相连。曹贼若攻我,望将军在西线呼应;曹贼若图将军,我主必不坐视。纵不结盟,亦可互为唇齿,互通有无。”
韩遂听罢,沉默良久。他老于江湖,深知赵云此举,无非是想利用他们牵制曹操。但胡轸的话也确实说中了他的心病。曹操势大,迟早会来收拾西凉,马腾在许昌为质,始终是悬在马超和他头上的一把刀。若能多一个外援,哪怕是远在荆襄的赵云,总是多一分筹码。况且,开通商路,获取急需的盐铁,对巩固实力大有好处。
“赵将军的好意,老夫心领了。”韩遂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凉州苦寒,唯战马、勇士可取。通商之事,可细谈。至于曹孟德……哼,他若敢来,我西凉儿郎的刀箭,也不是吃素的!你回去告诉赵将军,他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凉州与荆襄,相隔数千里,盟约无用,心意相通即可。他日若真有变故,自有计较。”
这已是相当积极的回应!虽然没有书面承诺,但“心意相通即可”和“自有计较”,已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韩遂甚至默许了胡轸留下两名“伙计”,在凉州建立一个小型货栈,作为双方联络点。
胡轸圆满完成任务,于腊月悄然返回,将韩遂的态度密报赵云。几乎同时,糜竺在益州的情报网也传回消息,汉中张鲁对刘璋敌意甚深,且对曹操的招抚心存疑虑,其麾下谋士杨松贪财,或可加以利用。
赵云闻报,心中大定。汉中风云,马超(韩遂)结盟。虽然这“盟约”脆弱而模糊,但它如同一颗钉子,钉在了曹操战略版图的西侧。在即将到来的曹操南征中,西凉铁骑的存在,本身就将分散曹操的注意力。而在更远的未来,无论是图谋汉中,还是进取益州,甚或是与曹操的长期对抗中,这股来自西北的潜在助力,都可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
暗度陈仓的棋盘上,益州是“仓”,而汉中、凉州方向,则是一步关键的“闲棋”与“外势”。赵云落子,已然开始考虑整个天下大棋局的呼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