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扎进穆映雪眉心的瞬间，江么只觉得脚底一空。那条由凝固星砂铺成的小径从裂缝里缓缓延伸出去，像一条被冻住的河，直通前方一座半塌的石门。他搂紧穆映雪，她整个人烫得跟烧红的铁片子似的，嘴里还在念叨那句“双生启门，血引归途”，一字不落。
谢无咎拖着腿跟在后头，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没再戴面具，脸露出来了，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眼神清亮，不像之前尸面郎君那种阴气森森的劲儿。
“走。”江么咬牙往前迈步，“别在这儿晾着。”
三人一步步踏上星砂路。刚踩上去，空气里就浮出一些影子——有穿黑袍的、戴青铜面具的人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玉简；有的被锁链吊在空中，七窍流血；还有的直接化成灰，随风散了。没人说话，可江么知道这些人是谁。
都是失败的修正者。
他冷笑一声：“嚯，这算啥？前辈追悼会现场直播？”
谢无咎喘着气：“他们不是前辈。是替死鬼。”
话音刚落，石门轰然开启，一股陈年灰尘扑面而来。密室不大，四面墙全是壁画式画像，一个个命官模样的人倒在不同场景里：有被天雷劈中的，有被傩神虚影撕碎的，还有自焚而亡的。每一幅画下面都刻着名字和年份，最早能追溯到三百年前。
正中央那幅最清晰。
江么一眼认出来。
画里那人穿着破烂锦袍，脸上一半焦黑一半完好，右手五指扭曲如绞索，左手握着半块残玉。站在崩塌的天轨之下，脚下踩着断裂的锁链，身后是一道裂开的宇宙缝隙。
那是他。
“我操。”江么愣住，“谁把我画这儿了？还画得这么丑？”
谢无咎扶着墙站稳，声音沙哑：“这不是画像……是预言碑文。每一个被选中的修正者，都会提前出现在这里。死了，画像就暗下去。你还亮着。”
江么抬头看去。其他所有画像都是灰蒙蒙的，唯独中间这一幅泛着微光，像夜里没熄的灯。
“所以你是说……”他转头盯着谢无咎，“前面这些全挂了，就我还活着？”
“不止活着。”谢无咎抬起手，指尖划过墙上那些倒下的身影，“你是唯一走到这里的。”
“凭啥？”江么猛地提高嗓门，“我他妈就是个天天作死换能力的倒霉蛋！别人不行，偏我行？你讲讲道理？”
谢无咎没回答，而是走到墙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玉，递向江么。
江么下意识后退半步：“你又来这套？上次拿玉说是妈给的，这次不会又是诈我吧？”
“这不是给你妈的信物。”谢无咎苦笑，“这是我自己的。”
他把残玉按在墙上一幅模糊画像的心口位置。玉片贴上去的刹那，整幅画突然亮起，显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眉眼轮廓，竟和江么七分相似。
“这是第一任修正者。”谢无咎低声说，“也是……我的起点。”
江么瞳孔一缩：“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一部分。”谢无咎看着他，“准确说，是你前世分裂出去的一缕魂魄。天轨崩坏那次，你强行重启命格，把自己撕成了两半。一半留在现世轮回，成了你；另一半被规则回收，改造成‘辅助修正者’，也就是我。”
江么脑子嗡了一声。
他想起寿宴那晚，自己被吊在槐树上断气时，系统激活前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有个穿青衫的男人站在火海里，对他伸出手，然后化成灰。
原来那就是谢无咎。
“那你这些年装神弄鬼，就是为了今天？”江么攥紧拳头，“看着我一次次死，就等我说出‘启’字，打开这破门？”
“我不是在等。”谢无咎摇头，“我在赌。赌你能活到看见真相的这一天。”
穆映雪靠在江么肩上，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所以他……一直都知道？”
江么低头看她。她额头冒汗，脸色发紫，但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盯着中央那幅画像。
“你知道什么？”他问。
“我能感觉到。”穆映雪抬手指了指眉心，“那道金线进来之后，脑子里多了些东西。比如……双生咒不是随便签的。它只认两种血——皇族和傩族。而且必须同时具备，才能触发真正的‘启门’仪式。”
江么皱眉：“所以你是说，我妈当年让我活下来，不只是为了躲仇家？她是故意让我长在这条命轨上的？”
“不只是你。”谢无咎走到中央画像前，伸手抚过画中江么的眼睛，“还有你体内的阎罗补丁系统。它不是偶然绑定的外挂，而是天轨崩溃时，你自己留下来的最后一道保险。”
“啥意思？”
“意思是——”谢无咎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唯一一个同时拥有皇族血脉、傩族血脉，以及阎罗补丁系统的人。三重资质叠加，才能打破命数闭环，成为真正的‘命轨修正者’。”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江么站在原地，感觉胸口像被人砸了一锤。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误入局的倒霉蛋，靠着一次次作死捡漏变强。结果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意外？
是他自己安排的？
“所以你说我是最后一任？”江么咧嘴笑了，“前面那么多人都死了，轮到我上场？”
“对。”
“我要是也死了呢？”
“那就真没了。”谢无咎平静地说，“天轨彻底崩坏，世界回归混沌。不会再有重启，也不会有下一个修正者。”
江么沉默了几秒，突然抬脚踹了下墙：“那你们早干啥去了？非得等我被鬼吊脖子、被火烧、被星芒穿成筛子，才肯露底牌？”
“因为我们不能干预。”谢无咎靠在墙上，呼吸越来越弱，“规则限制。只有当你主动触碰到命运节点，真相才能浮现。否则，连我也说不出口。”
穆映雪忽然动了下，抬手抓住江么的袖子：“你……怕吗？”
江么扭头看她，咧嘴一笑：“怕啥？我又不是没死过。大不了再来一遍‘作死—变强—打脸’的老套路。反正阎王都管不着我，天轨也别想拿捏我。”
他说完，转身走向中央画像，伸手摸向画中自己的脸。
指尖刚碰上去，整面墙突然震动起来。那些灰暗的画像微微颤动，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谢无咎靠着墙，嘴角露出一丝笑：“你终于来了。”
江么收回手，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有一道旧伤疤，是第一次死亡复活后留下的。现在它正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没擦，只是轻声说：“原来我一直不是逃命……是在赴约。”
穆映雪站直身体，尽管还在发抖，但她拔出了腰间的双刀。刀刃映着墙上微光，一闪。
谢无咎闭上眼，喃喃道：“任务完成……接下来，看你了。”
江么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脆响。
像是玉佩断裂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
只见中央画像中，那只握着残玉的手，指尖开始剥落，化成粉末，顺着画面缓缓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