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当沐天波在滇西苦苦支撑、沙定洲在昆明志得意满之时,决定云南乃至整个南明最后命运的一股强大力量,正从贵州方向悄然逼近。”朱迪钠的声音带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感,天幕地图上,一支庞大的、标记着“大西军”的箭头,正从贵州西部快速移向云南东部。
“这就是张献忠死后留下的主力——大西军余部。在张献忠于西充凤凰山被清军射杀后,他麾下最重要的四位将领:平东王孙可望、安西王李定国、抚南王刘文秀、定北王艾能奇(史称‘四将军’或‘四王’),率领数万(可能实际战兵不到一万)军民,向南方转移。”天幕展示四人的画像,皆面容精悍,带着久经战阵的沧桑与锐气。
“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富庶的湖南,但在与南明军队及清军的交锋中受挫。生存,成了这支失去领袖、前路茫茫的流寇集团最紧迫的问题。”朱迪钠分析道,“云贵高原,地广人稀,地形复杂,中原势力鞭长莫及,成了他们眼中绝佳的休整和发展之地。而此刻云南正陷入沙定洲之乱,沐府倾覆,秩序真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但是,以‘流寇’、‘反贼’的身份直接入侵云南,势必遭到所有明朝残余力量和当地土司的激烈抵抗。孙可望等人展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画面显示大西军高层会议的抽象场景。
“他们打出了一面极具迷惑性和号召力的旗帜:‘共扶明室,恢复旧疆’、‘讨逆(沙定洲)救黔国公’!”朱迪钠解释道,“他们将沙定洲定位为背叛明朝、戕害勋臣的‘逆贼’,而将自己包装成前来拯救黔国公沐天波、帮助明朝平定叛乱、恢复秩序的‘义师’。”
“这一招高明至极。”“政治化妆师”弹幕评论,“瞬间将入侵行为正义化、合法化。许多不明真相、或痛恨沙定洲的云南明朝官绅和土司,甚至对这支‘前来勤王’的军队抱有一丝期待。而处于绝境中的沐天波,闻听有‘大军’前来救援,即便心存疑虑,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西军兵分两路,以李定国、刘文秀为前锋,迅速进入云南。沙定洲的乌合之众在百战余生的老营兵面前不堪一击。沙定洲很快败逃,最终被擒杀。”天幕上展现大西军摧枯拉朽的战斗画面,以及沙定洲覆灭的场景。
“随后,孙可望率领主力进入昆明。‘拯救者’的姿态很快褪去,露出掌控者的真容。”朱迪钠语气转冷,“他们‘礼遇’并接回了流亡的沐天波,重新将他安置在黔国公府(当然已是残破的府邸)。但所有人都明白,沐天波和他头上那顶‘黔国公’的帽子,已经成为大西军合法统治云南、号令各方最有效的道具。”
“沐天波,这位末代黔国公,从此彻底沦为傀儡。”画面中,沐天波出席各种典礼,签署文书,但身旁总是跟随着大西军的将领或文吏,眼神空洞而压抑。“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孙可望等人的意志。沐氏三百年积累的威望和人脉,被大西军尽情利用,来安抚地方,征收粮饷。沐天波本人,则像一件被供起来的神主牌,荣耀依旧,实权全无。”
“在控制云南全境并逐步渗透贵州后,大西军领导层(尤其是主导的孙可望)展现出了与其‘流寇’出身不符的、惊人的治国能力。”朱迪钠话锋一转,天幕上出现一系列景象:清理田亩,登记人口,兴修水利,鼓励耕作,开科取士(虽不规范),整顿军纪,开采矿藏(如铜、银)。
“孙可望等人推行了一系列务实的新政,迅速将战乱后的云贵建设成为一个秩序井然、财力军力都得到恢复的稳固根据地。他们建立了一套相对有效的行政和军事体系,这个政权,表面上仍尊奉永历年号,但实质上已经是一个由大西军余部主导的、半独立的新兴割据政权。”
“网友‘政权变形记’感叹:‘从横扫北方的流寇,到割据西南的务实统治者,大西军余部的转型堪称明末奇迹。他们在云贵搞的建设,比大多数南明政权都高效。可惜,他们的核心矛盾并未解决。’”
“这个新兴政权的核心领导层,并非铁板一块。”朱迪钠将画面聚焦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艾早逝)四人之间微妙的关系。“随着地位稳固,权力和路线分歧开始浮现。”
“孙可望作为大哥和主要决策者,权力欲极强,野心勃勃。他满足于做云贵的实际主宰,对反清复明的热情远不如对巩固自身权力和地盘的关注。他甚至私自铸造“兴朝通宝”钱币,设立六部,出行用天子仪仗,称“国主”,其僭越之心,日渐显露。”
“而李定国则不同。”天幕特写李定国坚毅的面容,“他深受儒家忠义思想影响,对明朝抱有复杂但逐渐转向认同的情感。他始终坚持‘联合明室、共同抗清’的政治路线,并且渴望率领大军东出,与清军决战,恢复汉家山河。他的理想主义与军事才能,使他赢得了部下和许多明朝遗臣的好感,但也与孙可望的保守和野心产生了尖锐矛盾。”
“刘文秀则相对温和,试图在孙、李之间调和,但更倾向于李定国的抗清主张。四兄弟昔日同生共死的情谊,在权力和理念的冲刷下,日益淡薄,猜忌和摩擦不断。”
“这种内部的不和,为后来的一系列悲剧埋下了伏笔。”“祸起萧墙预告”弹幕飘过。
“就在大西军内部暗流涌动之际,在广西、贵州边境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永历皇帝朱由榔,终于被大西军‘找到’了。”朱迪钠描述着那个历史性(或者说讽刺性)的时刻。
“永历朝廷的生存空间被清军不断压缩,走投无路。而控制了云贵的大西军,是他们唯一可能投靠的、拥有相当实力的‘明军’(至少名义上)。孙可望等人也需要永历这面更‘正统’的旗帜来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合法性,压服内部和外部异议。”
“于是,在永历六年(顺治九年,1652年),经过一番交涉(实为孙可望主导),永历皇帝及其残存的朝廷班子,被‘迎接’到了大西军控制下的贵州,随后又被接到云南昆明。”
“永历帝或许一度以为找到了真正的庇护所,可以重振朝纲。”天幕显示永历车驾进入昆明的场面,颇为隆重。“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孙可望根本不允许这个正统皇帝留在昆明这个权力中心。仅仅两个月后,孙可望就以‘贵阳为前线重镇,需陛下坐镇鼓舞士气’为名(实为隔离控制),将永历帝及其小朝廷迁往贵州西南偏僻的小城——安龙府(今安龙县)。”
“在安龙,永历帝被严密‘保护’起来。孙可望派心腹将领看守,朝廷官员的任免、政令的出入,甚至皇帝的生活用度,都需经孙可望同意。永历帝完全成了一个高级囚徒、橡皮图章。”画面中,安龙的行宫简陋而戒备森严,永历帝面容憔悴,活动范围有限。
“至此,一个南明史上空前绝后的奇特政权结构形成了。”朱迪钠总结道,天幕上出现一个三层金字塔的示意图。
“最顶层,名义上的象征:永历皇帝。”图标是虚化的龙椅和年号。“他拥有至高无上的名分,是‘天子’,但被软禁在安龙,政令不出行宫。”
“中间层,法统的装饰:黔国公沐天波与少数南明旧臣。”图标是沐王府的牌匾和几个文官。“沐天波以其三百年镇滇的威望,为大西军政权披上‘忠臣护国’的外衣,负责礼仪、联络土司等门面工作。少数随永历而来的旧臣,点缀朝廷,但无实权。”
“最底层,真正的权力核心:以孙可望为首的大西军领导集团及其军政体系。”图标是坚盾、利剑和钱袋。“他们掌握着所有的军队、土地、财政和实际行政权力。他们决定了这个政权的所有重大决策,无论是内政建设,还是对外(主要是对清)的战略。”
“这个政权,表面上是明朝的延续,实质上是张献忠大西政权的蜕变与借壳重生。”朱迪钠的声音充满历史的荒诞感,“曾经誓要推翻明朝的起义军领袖的继承者们,如今成了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和最有威望勋臣的‘保护者’与操控者。而被保护的皇帝和勋臣,则成了确保他们权力合法性的、最华丽也最悲哀的囚徒。”
“永历帝和沐天波,共享着一种新型的、在末世藩镇强权下的‘囚徒式生存’。他们的生死荣辱,不再取决于敌国或天道,而是完全系于昔日的‘反贼’之手。这,或许可以算作大明皇室与顶级勋贵另一种残酷的‘死法’——在活着的时候,就已丧失了所有的尊严与自主,成为权力博弈中最精致也最无奈的傀儡。”
天幕在安龙行宫的孤寂景象与昆明孙可望“国主”府邸的森严气象对比中暗下。洪武朝,沐英已不忍再看,低头沉默。蓝玉则咂咂嘴,对沐英低语:“瞧见没?你家那小子,和皇帝一起,被那帮泥腿子出身的给圈养起来了。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沐家遭遇的同情,有对武人掌权本质的洞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朱元璋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看到了忠臣后裔的无奈,看到了末世君王的凄惨,更看到了一种超越君臣名分、纯粹由实力决定的残酷权力规则。这三百年沐府与最后皇权的奇异结合与共同沦陷,让他对“江山”二字,有了更冰冷、也更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