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不断滴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那灼热的温度仿佛能穿透层层冰封，直抵他从未有人触及的心核。怀中纤细的身躯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那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碾磨。
凤临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矗立的冰山，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手足无措”。
他见过星辰陨灭，见过界域崩毁，见过无数生灵在绝望中哀嚎，他的心从未起过一丝波澜。可此刻，面对怀中这个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少女，他那万载不变的漠然，竟有些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该如何止住这泪水。
言语？他匮乏而冰冷。
动作？他笨拙而迟疑。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哭。那泪水太过滚烫，烫得他心口发紧，那颤抖太过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在他怀中碎裂。
他的理智告诉他，保持距离，维持师者的威严，守护自身的界限。
可某种更深沉的、几乎源于本能的情感，却驱使着他，去做点什么。
他的手臂，那环抱着她的、原本只是提供支撑的手臂，在不自觉中，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紧。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充满了犹豫与生涩。他的动作甚至称不上温柔，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尝试，试图用自己冰冷的怀抱，去容纳那份汹涌的委屈与伤痛，去隔绝外界的寒冷与危险。
当她的身体更加贴近他胸膛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星澜感受到那隔着衣料传来的、坚实而微凉的触感，以及那虽然僵硬却无比坚定的环绕力量。一直紧绷着、仿佛悬浮在空中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然落下的支点。那令人安心的、清冷熟悉的气息更加浓郁地将她包裹，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将她与方才那绝望的厮杀、冰冷的禁锢彻底隔开。
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不再强撑，将满是泪痕的脸颊轻轻靠在他微凉的颈窝，仿佛那里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一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虽然依旧因为疼痛和哭泣后的脱力而微微颤抖，但那是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全然依赖的姿态。
凤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放松，以及那份毫不设防的依赖。怀中这具身躯轻得不可思议，又软得不可思议，与他记忆中任何坚硬的、强大的存在都截然不同。那细微的颤抖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像是最细微的电流，窜遍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悸动。
他依旧没有说话。
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拥抱姿势，下颌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破碎的晶石大地，呜咽的法则风暴，远处昏迷的苏小蛮……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相拥的两人，以及那无声流淌的、名为安心与守护的气息。
过了许久，久到星澜的抽噎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因为情绪起伏而带来的细微哽咽。
凤临才微微动了动。他低下头，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眶和依旧湿润的睫毛，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暖流悄然涌动。
他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语。
最终，只是从那线条完美的薄唇间，溢出了两个极其低沉、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魔力，能抚平一切恐惧的字：
“别怕。”
声音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清冷质感，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漠然疏离，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笨拙的温柔。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咒语，彻底驱散了星澜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与不安。
她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带着哭过后特有的软糯，应了一声：
“……嗯。”
没有多余的话。
所有的委屈、恐惧、伤痛，似乎都在这无声的拥抱与简单的两个字中，得到了最好的安抚与回应。
凤临感受着她乖巧的回应，环抱着她的手臂，那最初的僵硬，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几分。虽然依旧算不上熟练，却已然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这一刻，什么师徒名分，什么契约界限，什么神君威仪，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有的，只是一个男人，终于将他在意的、险些失去的人，牢牢地护在了怀中。
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全新的、连凤临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开始。
某些冰封万载的东西，正在这无声的拥抱中，悄然消融。
某些更加深刻而紧密的联结，正在这劫后余生的相依中，悄然铸就。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情，并未持续太久。
或许是情绪大起大落消耗了太多心力，或许是伤势终究太重，也或许是……在他这令人安心的怀抱中彻底放松了警惕，星澜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与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意识再次变得模糊，最终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之中。
在她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仿佛感觉到，那环抱着她的手臂，似乎又紧了紧。
而凤临，在她昏睡过去后，并未立刻离开。
他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低头看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感受着她平稳下来的呼吸，金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复杂难明。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光怪陆离的幻星海，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深邃。
温情是短暂的插曲。
清算与守护，才是接下来的主旋律。
而他怀中的这份温暖与脆弱，将是他不容触碰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