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上的号角已经吹响。
红星厂和红旗厂的两个核心技术团队，像两台被注入了最强燃料的发动机，开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投入到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技术攻坚战中。
但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光有引擎是不够的。
它还需要有源源不断的燃料供应，还需要有无数个螺丝钉的默默坚守。
而这些，都离不开一个最现实的问题——钱，和工人的福利待遇。
这天下午，在新集团的第一次生产经营高层会议上，气氛就显得没那么热血了，反而充满了官场博弈特有的沉闷。
财务部门的负责人，一个从洛城一拖调过来的老会计，正对着一堆报表，愁眉苦脸地向在座的领导们汇报。
“赵书记，陆总，何总工根据我们初步的核算，新的研发项目和设备改造，在未来三个月内，至少需要投入八百万以上的资金。再加上我们刚刚接到的那一批军方订单，对原材料的需求也是个天文数字。目前集团账上的流动资金非常紧张。”
主管生产的副总，也是原洛城一拖的领导，立刻接过话头：“是啊，赵书记。现在两个新项目同时上马，生产压力巨大。我建议，我们应该把有限的资金，都集中投入到生产和研发上。至于其他的开支，我看能省就省吧。”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了坐在何维身边的林秋宜。
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谓的“其他开支”指的是什么。
在何维之前提交的重组方案中，有一条最让这些旧官僚们肉疼的规定——那就是在竞聘完成后，要将全集团所有职工的基础工资和福利待遇，普调百分之十。
同时，还要拿出一笔不菲的专项资金，用于改善职工食堂的伙食，翻新破旧的职工宿舍，以及为那些没能竞聘上岗的职工，提供带薪的转岗培训。
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在目前资金紧张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被“牺牲”掉的，不必要的开销。
“我同意王副总的意见。”财务负责人立刻附和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应该号召全体职工，勒紧裤腰带，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一切以生产为中心。先把产品做出来，把钱赚回来，再去考虑改善福利的问题嘛。”
“没错，饭要一口一口吃。先解决了生存问题，才能谈发展。”
会议室里，好几个从中层干部竞聘上来的部门领导，纷纷开口附和。
他们的屁股，决定了他们的脑袋。
比起为普通工人争取福利，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部门能拿到多少预算，能在新的项目中分到多少功劳。
赵东升和陆国兴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们想看看，面对这种压力，何维会作何选择。
在任何一个管理者看来，优先保证生产和研发，暂缓福利支出，都是一个无比“正确”和“理性”的决策。
林秋宜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她手里拿着那份刚刚制定好的，关于提高食堂餐补和翻新宿舍的详细预算报告，感觉它此刻变得重若千斤。
她知道，如果何维顶不住压力，做出妥协。
那么，他之前向全厂上万名职工许下的那个“让大家过上更好生活”的承诺，就将成为一句空话。
这，将会极大地打击刚刚被点燃的，广大工人的生产积极性。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何维的身上。
何维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大家的意见，我听明白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为了生产，工人的福利可以先放一放。”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对于这个观点，我只说四个字——我不同意。”
话音落下，王副总和财务负责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为什么？”王副总忍不住质问道，“何总工，我知道您关心工人。但现在集团资金确实困难，我们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吧？没有生产，没有利润，哪来的福利？”
“你说反了。”何维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他，“没有一个好的福利，没有一个能让工人安心工作的环境，你们哪来的生产？哪来的利润？”
何维站起身，走到黑板前。
他拿起粉笔，写下了一行字：
“生产力 = 生产资料 + 劳动者。”
“各位，这个公式，我想在座的每一位都学过。但你们似乎都只记住了前半部分，忘记了后半部分。”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先进的设备，充足的材料，这叫生产资料。没错，它们很重要。但比它们更重要的，是操作这些设备，使用这些材料的人！是我们的工人！”
“你们想过没有？当我们要求一个工人，去操作价值几十上百万的精密机床，去加工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的零件时，他想的却是家里的屋顶在漏雨，是孩子这个月的学费还没交，是食堂里的饭菜又冷的像冰块你们觉得，在这样的状态下，他能为我们生产出合格的产品吗？”
“你们的眼睛，只盯着报表上的那些资金缺口。而我看到的，是工人们因为长期伙食太差而普遍存在的营养不良！是那些年久失修的宿舍楼里，一到下雨天就四处漏水的墙壁！是那些孩子因为没有像样的活动场所，只能在堆满杂物的走廊里玩耍！”
“把钱投到冰冷的机器上，它只会折旧，只会磨损。而把钱投到人的身上，投到我们的工人兄弟身上，它会转化成无穷的凝聚力，转化成无尽的创造力，转化成对我们这个集体的，最坚定的忠诚！”
何维的声音，掷地有声，像一记记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那些之前还在嚷嚷着要“勒紧裤腰带”的干部，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所以，我的意见很明确。”何维回到座位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他拿起林秋宜放在桌上的那份预算报告。
“第一，我之前在重组方案里承诺的，全员基础工资和福利普调百分之十的计划，不仅不能暂缓，而且要立刻执行！从下个月起，就必须体现在每一个职工的工资条上！”
“第二，这份关于改善食堂伙食和翻新宿舍的预算报告，我同意了。财务部门，必须在三天之内，把第一笔款项拨下去！我要在一个月之内，看到我们每一个车间的工人，都能在中午吃上热腾腾的，有肉有蛋的四菜一汤！”
“第三，”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位财务负责人的脸上，“我知道账上的钱紧张。但是，脑子要放活一点。我们集团账上没有钱，不代表我们不能从别的地方找到钱。”
他指了指窗外。
“我们手里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发动机技术，我们有军方几百台的大订单，我们甚至还有一个能直接赚外汇的‘灰色渠道’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去跟省里的银行谈一谈。你觉得，他们会不给我们贷款吗？我们现在缺的不是钱，是能把我们的技术和订单，转化为钱的胆识和魄力！”
“如果你们财务部门连这点事都搞不定，那下一次竞聘的时候，我想会有很多人，对你们的位子，很感兴趣。”
这番话，既是点拨，也是赤裸裸的警告。
财务负责人冷汗直流，连连点头称是。
王副总更是面如土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何维看向了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的，集团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赵书记，陆总。这是我的决定。你们的意见呢？”
陆国兴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用力地鼓起了掌。
“我我惭愧啊！小何，你又给我上了一课！我完全同意你的决定！工人的利益，一分都不能少！”
赵东升，这位沙场老将，也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鼓掌，只是看着何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和赞许。
他走到何维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当了半辈子兵，带过无数的兵。我最懂一个道理。”
赵东舍的声音，洪亮而有力。
“那就是，打仗，打的不仅仅是武器装备，更是人心士气。”
“你小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更懂怎么带兵打仗！”
“我没什么意见。就一个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