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炸弹。
当这四个字从何维的口中说出时，电话那头戴维·罗斯热情的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跨越大洋的通讯线路，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诡异死寂。
甚至连电流的“滋滋”声都仿佛消失了。
办公室里陆国兴和赵东升虽然听不懂英语，但他们能清晰地从这种窒息般的沉默中，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终于，戴维·罗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松。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低了声线充满了警惕的试探。
“何……先生。”他换了一个更正式的称呼。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逻辑炸弹，这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奇怪名词。”
他的否认果断而迅速。
这是任何一个华尔街的精英，在面对一个可能将自己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话题时，本能的自我保护。
何维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罗斯先生，我们都是聪明人。就不需要再说这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场面话了。”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何维的声音变得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
“就在三个小时前，我们在中东的工厂发生了爆炸。原因是pLc控制器失控。”
“而我们那套pLc所使用的唯一的一块外部芯片，是来自美国德州仪器的通用逻辑控制芯片，型号是SN74LS181。”
“据我所知，”何维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cIA当年的那个‘逻辑炸弹’项目，其中一个最成功也是最隐蔽的植入载体，正好就是德州仪器的SN74系列芯片。”
电话那头传来了戴维·罗斯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伪装下去了。
对方掌握的信息，比他想象的要精准致命得多。
“何先生，”戴维·罗斯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话题。它已经超出了我们之间商业合作的范畴。”
戴维·罗斯是个聪明人，他放弃了无谓的否认，直接切入了问题的核心。
他知道何维打这通电话绝不是为了闲聊或者恐吓，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但他不想牵涉其中。
“不，罗斯先生，你错了。”何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这恰恰是我们商业合作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们的光谱仪即将在北美上市，不是吗？”何维不紧不慢地说道，“它代表着一个价值千亿美元的崭新市场，代表着摩根士丹利未来十年最重要的业绩增长点。我想你比我更不希望这桩生意出现任何意外。”
“你什么意思？”戴维·罗斯的声线绷紧了。
“意思很简单。”何维说道，“德州仪器和旭日重工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们的中东工厂，明天他们就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即将在北美销售的光谱仪。他们可以在任何一个来自美国的芯片里植入同样的‘逻辑炸弹’。到时候产品大面积召回、商誉扫地、集体诉讼，我想这些后果，摩根士丹利恐怕比我们更承担不起吧？”
何维没有威胁戴维·罗斯，他只是陈述了一个冰冷的、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一个将摩根士丹利和他自己牢牢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事实。
现在出问题的，是何维的发动机。
但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下一个被引爆的，就是摩根士丹利下重注投资的光谱仪。
戴维·罗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明白了。
这不是选择题，这是必答题。
他和何维现在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想怎么样？”戴维·罗斯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中国的企业家，而是一个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华尔街的对手，都更加冷静也更具远见的战略家。
“很简单。”何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我需要所有关于‘逻辑炸弹’的解密和非解密的技术资料。我需要一份当年所有参与过这个项目的德州仪器和cIA工程师的详细名单。”
“我还需要你动用你所有的能量去帮我查清楚我们中东工厂里的那批pLc芯片，它的生产批号、它的出厂时间、它的销售渠道……它在到达我们手里之前曾经经过了哪些人哪些公司的手。”
“一天。”何维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
“罗斯先生，”何维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朋友般的轻松，“帮我就是帮你自己。我们需要在对手引爆第二颗炸弹之前，拆掉他们的军火库，不是吗？”
电话那头的戴维·罗斯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只说了一个词：“oK。”
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他必须和这个东方来的年轻人一起，赌上一切，去赢得这场已经开始的芯片战争。
何维挂断了电话。
陆国兴和赵东升，愣愣地看着何维。
他们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节奏。
他们刚刚还深陷巨大危机的绝望之中，转眼之间，何维就已经把问题的根源指向了一场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芯片战争。
“小……小何……”陆国兴的嘴唇哆嗦着，“你是说我们的pLc没问题？是有人在芯片里给我们埋了炸弹？”
“准确地说，”何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漆黑的夜空，“不是炸弹。是一种更高级的东西。”
“它是一个被隐藏在芯片硬件电路里的定时器和一个逻辑判断单元。”
“它可以在芯片正常运行了几千甚至上万个小时之后，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或者在接收到某个来自外部的特定的无线电信号之后被瞬间激活。”
“激活之后它会绕开所有的软件程序，直接向它连接的设备输出一连串的错误的，甚至是毁灭性的控制指令。”
“它就像一个潜伏在我们身体里的休眠的病毒。平时它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当发病的条件达成时，它就会在一瞬间要了你的命。”
“最可怕的是，当它完成攻击之后它还会自我销毁，将自己在芯片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全部抹除干净。”
何维的这番解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深的寒意。
赵东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除了看得见的硝烟战场之外，还有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防御的隐藏在微观芯片世界里的第二战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秋宜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果我们找不到证据，我们在中东的信誉就彻底完了。”
“谁说我们没有证据？”
何维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微笑。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用防静电袋密封起来的芯片。
“这是我们出口到中东的那批pLc里面，使用的SN74LS181芯片的同批次备用样品。”
他举起那个小小的芯片，像在展示一件稀世的珍宝。
“对手很聪明。他们知道‘逻辑炸弹’在攻击完成之后会自我销毁。所以他们认为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物证。”
“但是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何维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钱立群的人。”
何维拿起电话拨通了京城半导体实验室的号码。
“钱老，是我。”
“我现在就派专机给您送一块芯片过去。”
“我需要您动用我们实验室里，那台刚刚才调试好的扫描电子显微镜和离子束刻蚀机。”
何维的声音变得无比充满了力量。
“我需要您像剥洋葱一样，把这块芯片，一层一层地剥开。”
“我需要您在纳米的尺度上，找到那个被他们隐藏在几百万个晶体管里面，那个不应该存在的逻辑炸弹。”
“我要让全世界都看一看，那颗在我们产品里爆炸的‘逻辑炸弹’它到底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