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的余温，终将被现实的冰冷所冷却。
在全世界都还沉浸在“天网纪元”带来的兴奋与憧憬之中时，一份来自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加密报告，出现在何维的绝密电脑上上。
报告很短，没有多余的措辞。
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和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
发送者，是远在月球背面，“愚公”计划的总负责人——李道宏院士。
报告的标题，只有五个字——《关于工程停滞的说明》。
“愚公”计划，这个隐藏在“天网”光环之下，才是何维真正倾注心血的终极图谋，遇到了麻烦。
而且是巨大的麻烦。
何维的手指在全息屏幕上轻轻划过，调出了月球基地最新的实时监控画面。
巨大的地下熔岩管道空间内，初期规划的能源中心、通信中心和一号自我复制工厂，已经按照设计图纸，被精准地建造完成，充满了简洁而强大的工业美感。
然而，在这片已经建成的区域之外，一切都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数十台功能各异的工程机器人，像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工蜂，静静地停在隧道的尽头，或者原地打转，它们的传感器光芒在黑暗中无助地闪烁，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徒劳的计算。
“问题出在哪里？”何维的声音，通过“极星”卫星的深空激光链路，传到了月球基地的主控中心。
屏幕上，李道宏院士那张儒雅的脸，此刻写满了疲惫与无奈。
“大脑不够用了。”他苦笑着，调出了一组复杂的地质剖面图和算法失败日志，“何总，我们还是太低估了现实的复杂性。”
他指向图中一个被标记为红色的区域，那里是地下勘探机器人最新钻探抵达的位置。
“这是我们预定建造二号冶炼中心的地方。根据最初的月表探测数据，这里的钛铁矿和稀土元素含量应该非常稳定。但是，当我们的机器人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地质环境，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一百倍！”
画面随之切换，变成了地质机器人传回的实时钻芯影像。
那不再是单纯的岩层，而是一种成分极其复杂的混合岩，其中夹杂着大量人类从未见过的、在月球极端环境下形成的特殊晶体结构。
“我们的‘专家系统’，彻底失灵了。”李道宏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专家系统”，是目前“愚公”计划自动化核心所搭载的，一种基于人类预设规则的弱人工智能。
它的数据库里，存储着人类地质学、工程学、材料学所有的知识和规则。
它在面对“已知”问题时，表现完美。
但此刻，它面对的是“未知”。
“机器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新矿石，我们的算法无法自主判断应该用哪种温度、哪种催化剂去进行提炼。它每尝试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渣。”
“不仅如此。”李道宏切换到另一组画面，那是一片犬牙交错、地形极其复杂的地下溶洞网络。
“我们的路径规划算法也崩溃了。它无法在这种完全没有先验图纸的立体空间里，规划出一条最优的、能避开所有结构脆弱点的隧道挖掘路线。每一次强行推进，结果都是小规模的塌方。”
“最关键的是，”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核心的症结，“这些工程机器人，只会‘执行’，不会‘创造’。”
“当图纸上的任务完成后，面对一片全新的未知环境，它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如何因地制宜地设计和建造一个新的功能模块。”
何维静静地听着，李道宏描述的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愚公”计划，这个旨在月球上建立一个能够自我复制、自我扩张的工业文明的宏伟计划，从一开始，就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
它拥有了强健的“身体”——那些由地球输送过去的、最顶尖的自动化设备。
但它的“大脑”，却依旧停留在了一个只会背诵教科书的、“小学生”的水平。
何维关闭了通讯，独自一人在控制室内踱步。
【启示】AI眼镜的镜片上，无数条数据流和模型在无声地奔涌。
在【启示】AI的辅助下，何维构建了一个庞大的战略推演模型。
月球的环境复杂度、工程的终极目标、现有算法的天花板，被全部输入其中。
片刻之后，一个唯一的结论，浮现在镜片。
推演结果残酷而明确：这不是一个可以通过增加机器人数量、或者优化几行代码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道横亘在“自动化”与“自主化”之间的巨大鸿沟。
“愚公”计划要想真正实现“自我复制和扩张”，就必须让它的中央控制核心，拥有真正的“学习”和“推理”能力。
换句话说，它需要能够进行举一反三、甚至能进行创造的——强人工智能。
要从零开始，训练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人工智能，所需要的计算能力……
【启示】的镜片上，跳出了一个代表着“FLopS”（每秒浮点运算次数）的、长得令人窒息的数字。
那是一个远超红旗集团现有超算中心能力总和，甚至超越了那个时间点，全人类所有计算机算力总和的天文数字。
何维重新接通了李道宏的通讯。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所有机器人停止一切无效尝试，进入低功耗待机模式。在‘大脑’完成升级之前，‘身体’的任何扩张，都毫无意义。”
“大脑升级？”李道宏有些茫然。
“对，”何维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我会亲自训练出强人工智能，用于愚公计划的自主开拓。”
挂断通讯后，他缓缓地走到巨大的全息操作台前，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滑动。
一个尘封多年的集团资产档案，被他调取了出来。
档案的封面上，只有一个词，和一个男人的黑白照片。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眼神中充满了野心与桀骜。
档案的名字，叫做——英伟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