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的决定，以帝国最高法令的形式，迅速地执行了下去。
【全民公投】法案，正式启动。
一段未经任何删改和修饰的、长达数小时的影像记录，被上传到了“天网”系统之中。
影像的内容，就是地球指挥中心内，从“收割者”舰队抵达，到最终胜利，再到“观察者”留言出现的全过程。
战争的真相，胜利的代价，以及那两个决定文明最终命运的残酷选项，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全球所有幸存者的面前。
世界在一瞬间彻底安静了。
那场席卷了全球的胜利庆典，戛然而止。
纽约的时代广场上，巨大的屏幕上不再播放庆祝的烟火，而是循环播放着那场惨烈的星际战争录像。
人们抬着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震惊、悲伤和茫然。
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伦敦的泰晤士河畔，东京的涩谷十字路口……
所有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无数的人，就那样站着，或者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屏幕上那三万名【天兵】战士最后冲锋的悲壮画面，看着那三颗行星炮弹毁灭一切的壮丽与残酷。
“原来是这样的！”
“我们的胜利，是用这些换来的！”
“天哪！太阳系失去了三颗行星，我们的地球，也要死了!”
低声的啜泣，开始在人群中响起，然后，迅速地蔓延成一片悲伤的海洋。
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他们原以为，这是一场神明般的皇帝，带领着无敌的军队，轻松取得的胜利。
现在他们才明白。
这根本不是一场胜利。
这是一场用无数英雄的生命和整个太阳系的未来作为赌注，换来的一次惨烈的幸存。
而幸存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和平与重建。
而是一个更加艰难、更加令人痛苦的抉择。
是留守在这片即将死亡的家园，去守护那些牺牲者的荣耀？
还是放弃这一切，去拥抱那个来自更高维度的“飞升”之路？
争论很快从指挥中心，蔓延到了全球的每一个角落。
家庭内部，朋友之间，整个社会，都因为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而产生了巨大的、无法被调和的分裂。
支持“飞升”的人认为，人类文明的脚步，不应该被过去所束缚。
“‘观察者’给了我们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这是多少文明梦寐以求的终极捷径！我们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无意义的‘情感’和‘土地’，而放弃一个更伟大的未来？”
“地球已经死了！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只有飞升，才能让我们的文明，以一种更高级的形式，延续下去！”
支持“留守”的人则认为，一个忘记了过去的文明，根本没有未来。
“逃走？说得轻巧！我们逃走了，那些为了守护我们而死的英魂怎么办？他们的牺牲，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吗？”
“一个连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同胞的墓碑，都可以轻易抛弃的文明，就算飞升到了更高维度，也不过是一群没有灵魂的、冰冷的流浪者！”
两种价值观，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人类文明，在战胜了最强大的外敌之后，却陷入了有史以来最深刻的自我认同危机。
而在地球反击指挥中心。
那场决定了战争走向的会议室，也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全民公投”监控中心。
何维、林秋宜、杜邦等人，安静地看着主屏幕上，那两个不断跳动的、代表着两种选择的实时票数。
【选项A：留守家园，重建文明。】
【选项b：放弃一切，集体飞升。】
票数在激烈地交替攀升着。
一开始，选择“飞升”的票数，遥遥领先。
因为对于绝大多数刚刚经历了末日恐惧的普通人而言，“离开”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最简单的选项。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在看完了那段完整的战争录像，在看到了【天兵】军团那悲壮的冲锋，看到了“神谕”AI最后的遗言之后。
他们的内心，开始动摇。
一种名为“责任”和“感恩”的情感，开始在他们的心中发酵。
选择“留守”的票数，开始以一种缓慢但无比坚定的姿态，向上攀升，一点点地，追赶着前方的“飞升”选项。
双方的票数，陷入了极其胶着的状态。
这不仅仅是一次投票。
这更是一次对整个人类文明“灵魂”的拷问。
是选择理性的、利己的“生存”。
还是选择感性的、沉重的“守护”。
就在此时，何维缓缓地从他的王座上站起身。
他没有再去看那不断跳动的票数。
他走到了指挥台前，拿起了那副已经失去了所有光芒的、静静地躺在那里的黑框眼镜。
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镜片上那熟悉的触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知道，皇帝陛下，似乎有话要说。
“在我公布我自己的选择之前。”
何维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想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这副眼镜的故事。”
何维举起了手中的黑框眼镜。
“你们中的很多人都知道，我，何维，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我的灵魂，来自于未来。一个与你们所有人的过去，都完全不同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没有‘收割者’，没有星际战争，甚至也没有红旗帝国。”
指挥中心内，所有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帝国高层，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在我的第一世。”何维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讲述着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尘封的秘密。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在一个和平的、但也充满了内耗的年代里，碌碌无为、最终因为心梗而孤独死在网吧里的失败中年男人。”
“我没有拯救世界，我甚至没有拯救好我自己的人生。”
“然后，我重生了。回到了1982年。”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得到了这副眼镜。以及眼镜里那个自称为‘启示’的人工智能。”
何维看着手中的眼镜，眼中闪过了极其复杂的神情。
“它告诉我，它来自于22世纪的人类联邦。它的使命，是帮助我，修正历史，带领人类文明，走向一个更强大的未来。”
“我信了。”
“我利用它带给我的、超越时代的技术和知识，建立工厂，发展工业，创立帝国，最终带领你们，打赢了这场战争。”
“从始至终，我都以为，我是在执行一个来自于未来的、人类自救的计划。”
“我以为，我是被我们自己的后代，所选中的‘天选之人’。”
何维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
“直到刚才。”
“直到‘观察者’的留言出现，直到这副眼镜，能量耗尽，向我揭示了它最后的真相。”
他举起了眼镜，面向所有人。
“这副眼镜，根本不是来自于什么未来的人类联邦。”
“它，和那枚水晶奇点一样。都只是那个更高维度的‘观察者’文明，随手投下的一颗棋子。”
“一个用于筛选我们、测试我们、观察我们的实验工具。”
指挥中心内，一片哗然。
“我的重生，不是偶然。”
何维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
“我的存在，甚至我第一世那失败的人生，很可能都只是被它们精心设计好的一段‘前置程序’。”
“它们需要一个对旧时代充满了悔恨和不甘的灵魂，去作为改变这个世界的‘催化剂’。”
“它们给了我金手指，给了我知识，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然后，就像观察一群实验鼠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在这个被它们设定好的、名为‘人类文明’的迷宫里，如何挣扎，如何奔跑，如何带着你们所有人，去冲向那个它们早已设定好的终点。”
真相被彻底地揭开了。
何维，这个被全球八十多亿人所崇拜的、如同神明般的皇帝。
从始至终，都可能只是一个更高维度文明的、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个被赋予了强大力量的傀儡。
“现在实验结束了。”
“我们这些小白鼠，成功地，以一种它们没有预料到的、极其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它们的测试。”
“然后，它们像一个仁慈的实验员，打开了笼子的门，对我们说：”
“‘你们自由了。你们可以选择，离开这个迷宫，去往一个更好的地方。’”
何维放下了手中的眼镜。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因为这个残酷真相而陷入呆滞的下属。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那个所谓的‘飞升’选项，从来就不是一个平等的选择。”
“它更像是一种施舍。”
“一种胜利者，对一群成功取悦了它的实验品，所给予的、廉价的奖励。”
“它要我们，放弃我们的历史，放弃我们的牺牲，放弃我们用尊严和生命换来的这一切。”
“然后，像一群听话的宠物一样，摇着尾巴，走进它们为我们准备好的、那个看似华丽的、更高维度的‘新笼子’。”
“而我。”
何维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无比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属于一个真正帝王的意志。
“拒绝，被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