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深圳，已然有了初夏的气息。阳光透过远航集团顶层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窗外，城市依旧在蓬勃生长，但只有萧远自己知道，一种无形的压力正从遥远的海域缓缓迫近。集团的资产腾挪计划在过去两周多的时间里紧锣密鼓却又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大部分调整已经按照预定方案完成了大半，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此刻，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上，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东南亚的金融暗流在系统地图上已然标记为深红色，而另一条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脉络，也正在他的布局下悄然延伸——那就是“未来趋势研究小组”所关注的互联网。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请进。”
门被推开，战略部部长兼未来趋势研究小组组长李瀚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脸上带着几分熬夜留下的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萧董，您要的第一份研究报告，初稿已经完成了。”李瀚将文件夹双手递到萧远面前，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份报告，凝聚了他和两名组员过去三个多月的心血，也是检验这个新成立小组价值和能力的第一份答卷。
萧远接过文件夹，封面上用醒目的字体打印着标题：《全球互联网产业发展现状及趋势初探——远航集团未来趋势研究小组（1997年4月）》。他翻开扉页，里面是详细的目录结构：摘要、全球互联网发展概述（用户规模、基础设施）、美国互联网产业深度分析（主要企业、商业模式、资本市场表现）、其他国家\/地区互联网发展情况、中国互联网产业初步调研、风险与机遇分析、结论与建议。
“坐。”萧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则开始快速浏览报告的摘要部分。摘要写得言简意赅，概括了报告的核心发现：互联网正处于爆发式增长的前夜，尤其是以美国为代表，资本市场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高估值，但盈利模式普遍不清晰，投资风险极高；中国互联网处于极其早期的萌芽阶段，基础设施薄弱，用户规模小，但潜在市场巨大。
萧远的阅读速度很快，他跳过了大部分描述性的章节，直接翻到了“美国互联网产业深度分析”部分。这里详细列举了网景（Netscape）、雅虎（Yahoo!）、亚马逊（Amazon）等公司的基本情况。报告提到了网景浏览器引发的热潮及其上市后的惊人表现，雅虎作为门户网站的崛起和其基于广告的商业模式探索，亚马逊作为线上书店的初步成功以及对“万货商店”的野心。报告中引用了大量的数据和图表，显示了李瀚团队在信息搜集和整理上的确下了苦功。
“资料来源主要是国外的商业期刊、学术论文和一些早期的线上数据库，我们通过香港的关系订阅和下载了一部分。”李瀚见萧远看得仔细，在一旁补充道，“有些数据可能不是最新的，获取有一定难度。”
萧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续翻阅。报告对美国互联网企业的分析比较全面，但也停留在现象描述的层面，对于其背后的驱动因素和未来可能演变路径的洞察，还显得比较浅显。这不能怪李瀚，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能整理出这样一份报告，已经远超国内绝大多数企业和研究机构了。
接着，他翻到“中国互联网产业初步调研”部分。这里提到了瀛海威——“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的广告语被记录在案，分析了其作为国内最早ISp之一的探索和面临的困境（接入费用高昂、内容匮乏）。报告还提到了广州的“网易”公司，指出其创始人丁磊正在开发基于web的免费电子邮件系统，但这还只是一个雏形。报告也记录了中关村的一些小公司在做bbS、中文信息检索等尝试。
报告的结论部分写得相当谨慎：“综合来看，互联网技术代表了信息传播方式的革命性变革，长期潜力毋庸置疑。然而，短期内，尤其在中国市场，面临基础设施成本高、用户规模小、付费意愿低、法律法规不完善等多重挑战。现有企业的商业模式均不清晰，盈利能力存疑，投资风险极大。建议集团保持密切关注，但大规模介入时机尚未成熟。”
看到这里，萧远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这份报告的结论，符合当下绝大多数理性商业人士的判断，甚至可以说，李瀚团队能得出“长期潜力毋庸置疑”这个结论，已经算是颇具前瞻性了。这份报告的价值，在于它系统性地整理了信息，为集团内部提供了一个认知基础。但真正的决策依据，来自于萧远脑中那个超越时代的视野和LV30系统提供的【行业趋势预测】功能。
他合上报告，抬起头，看向正襟危坐的李瀚。
“李瀚，辛苦了。你们小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拿出这样一份结构完整、资料详实的报告，非常不错。”萧远首先给予了肯定。
李瀚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谢谢萧董肯定，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报告对美国几个代表性企业的梳理很清晰，对国内情况的摸排也花了心思。结论部分，从传统的财务投资和风险控制角度看，是严谨和负责任的。”萧远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成立这个小组的目的，不仅仅是做一份‘合格’的风险评估报告。更重要的是，要在看似混沌的早期，发现那些可能引领未来的‘信号’。”
李瀚的神情重新变得专注起来，他知道，董事长的点评和指示才是关键。
萧远拿起报告，翻到分析美国企业的部分，用手指点了点雅虎和亚马逊的名字：“比如这两个公司，报告里提到了它们的商业模式。雅虎在做门户，靠广告；亚马逊在做电商，卖书。你觉得，它们最核心的价值是什么？”
李瀚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雅虎的价值在于它聚合了信息，成为了很多人上网的入口。亚马逊的价值在于它试图建立一个线上的零售渠道。”
“说得对，但不全面。”萧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它们最核心的价值，是‘连接’和‘聚合’。雅虎连接了人和信息，亚马逊连接了人和商品。而互联网的本质，就是一张巨大的连接网络。未来，这张网络上连接的，将不仅仅是信息和商品，还会是‘人’本身。”
“人本身？”李瀚若有所思。
“没错。”萧远肯定道，“报告里提到了电子邮件，这就是一种初步的人与人的连接。但有没有可能，出现一种更即时、更便捷的方式，让天南地北的人可以像打电话一样，在网络上免费交流？甚至，不仅仅是文字，还能看到彼此？”
李瀚的眼睛瞪大了几分，这个设想显然超出了他目前的认知范围。“实时交流？这……对网络速度和稳定性要求会非常高吧？而且，商业模式呢？”
“技术问题会逐步解决，摩尔定律正在发挥作用。”萧远没有直接回答商业模式的问题，而是引导道，“我们现在不需要急于确定商业模式，而是要判断，哪个方向可能孕育出最大的连接价值。所以，基于这份报告的基础，我给你们小组下一步的工作，划定两个重点方向。”
李瀚立刻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
“第一个方向，你报告里提到的‘门户网站’。”萧远清晰地说道，“但这不仅仅是雅虎式的信息聚合门户。你要深入研究，一个成功的门户，除了导航和搜索，它还需要什么来留住用户？新闻？邮箱？论坛？还是其他服务？它的收入来源，除了横幅广告，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目标是搞清楚，一个线上的人口聚集地，它的生态应该如何构建。”
“是，萧董。我们会重点研究门户网站的粘性因素和多元化收入模式。”李瀚快速记录着。
“第二个方向，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线上交流’。”萧远强调，“这可能是比门户更具颠覆性的领域。你们要密切关注国内外在即时通讯、网络聊天室、甚至是基于网络的语音传输技术方面的任何进展。任何有关‘让人们更方便地在网上找到彼此并实时交流’的项目或技术，都要纳入重点关注范围。”
萧远的指示非常具体，这让李瀚感到有些惊讶，同时也无比振奋。董事长对互联网的理解，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入和超前得多。这些方向，为他们后续的研究提供了极其清晰的路径。
“我明白了，萧董！我们会立即调整研究重点，深入挖掘这两个方向。”李瀚合上笔记本，信心十足。
“嗯。”萧远满意地点点头，“另外，报告里提到的国内那几家探索者，比如杭州那个做‘中国黄页’的马云团队，广州的网易，还有中关村那些小公司，保持适当的联系。可以以研究合作、信息交流的名义，不必急于投资，但要了解他们的进展和困境。尤其是那个马云，他对于利用互联网帮助中小企业的想法，虽然现在看起来艰难，但其背后的逻辑，值得你们小组持续跟踪分析。”
“好的，萧董。我们定期会与马先生进行电话沟通，也会关注其他几家公司的公开信息。”李瀚应道。他想起之前萧远让他邀请马云作为“特约研究员”，支付咨询费的方式保持联系，现在想来，董事长这步棋走得相当巧妙。
“好了，报告我留下仔细看。你们小组的工作很有价值，继续努力。”萧远做出了总结，这意味着这次汇报结束了。
“谢谢萧董，我们会继续努力！”李瀚站起身，恭敬地告辞，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萧远再次拿起那份厚重的报告，轻轻摩挲着封面。这份报告本身，就像一颗时间胶囊，封存着这个时代对互联网最主流的、也是最局限的认知。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凭借先知和系统的优势，在这片尚显荒芜的土地上，提前埋下种子，并耐心等待它们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南中国的天空湛蓝如洗。一边是即将到来的金融风暴，他必须带领远航这艘大船小心规避；另一边则是代表着未来的数字浪潮，他需要精准地把握住起跳的时机。危机与机遇，如同硬币的两面，在这个1997年的春天，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
而手中这份来自“未来趋势研究小组”的第一份简报，正是他驶向未来蓝海的第一张虽显粗糙却至关重要的海图。接下来的航向，已然在他心中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