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舞蹈排练厅。
阳光被巨大的落地窗切割成一块块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木质地板特有的气味和淡淡的松香。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范俊武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有些别扭地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与这充满柔美艺术气息的空间格格不入。他几乎是踩着点到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情不愿的痕迹。
江诗韵已经在了。她换好了黑色的练功服，正在做热身拉伸，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见到他，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平静无波。
“开始吧。”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先跳一遍我之前构思的，用于开场的那段独舞。你看一下，或许能更直观地理解我说的‘情绪铺垫’。”
范俊武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靠在了墙边的把杆上，一副“我就看看”的姿态。
音乐响起，是一段空灵又略带忧伤的钢琴曲。
江诗韵随之起舞。
没有言语，只有身体的语言。她的每一个伸展、每一次旋转、每一个跳跃，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她时而如弱柳扶风，诉说着束缚与挣扎；时而如飞鸟振翅，渴望着自由与突破。阳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在她白皙的皮肤和飞扬的发丝上跳跃，美得惊心动魄。
范俊武原本带着挑剔和漫不经心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变了。他站直了身体，插在口袋里的手也拿了出来。他是外行，不懂那些复杂的舞蹈技巧，但他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情感冲击。那种用尽全力去表达、去燃烧的生命力，莫名地与他站在赛场上时的感觉，有了一丝模糊的共鸣。
尤其是当他看到她旋转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落地时那双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坚韧时，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音乐声止，江诗韵以一个极耗体力的控腿后仰动作结束，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练功服的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
范俊武几乎是下意识地，喉咙动了一下。他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原来柔美的舞蹈，也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力量和汗水。
“看明白了吗？”江诗韵微微喘着气，走到旁边拿起毛巾擦汗，声音还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范俊武回过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道：“还……行吧。”他拒绝承认自己被震撼到了。
“那好，现在开始尝试融合。”江诗韵放下毛巾，神情恢复专业，“我需要你先模仿几个最简单的舞蹈动作，感受一下节奏和发力方式。”
她示范了一个基础的旁移步加上手位延伸，动作舒缓而优美。“你来试试。”
范俊武：“……”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模仿着她的动作。然而，他那双在散打擂台上灵活迅猛、能打出完美组合拳的四肢，此刻却像是刚装上去的假肢，僵硬得可笑。动作笨拙，节奏全无，手脚极度不协调，看起来不像跳舞，倒像在做康复训练。
江诗韵耐着性子：“肩膀放松，不是用蛮力。呼吸跟上，对，延伸……脚步轻一点……”
她上前，想用手纠正他的手臂姿势。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小臂，范俊武就像被电到一样，猛地弹开，语气冲口而出：“别碰我！”
气氛瞬间尴尬到冰点。
江诗韵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微微发白。她收回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看来范同学不仅肢体不协调，还有接触恐惧症。既然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勉强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范俊武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他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但被她这样直白地讽刺，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谁有接触恐惧症了？”他梗着脖子，语气更冲，“是你们这些动作根本毫无意义！扭来扭去，软绵绵的，能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毫无意义？”江诗韵的声音也提高了，清冷的眸子里燃起两簇火苗，“你以为舞蹈只是扭来扭去？它需要的力量和控制力，一点也不比你的散打少！你连最基础的动作都做不好，有什么资格评判它？”
“我做不好是因为我没必要学这些花架子！”范俊武口不择言，“有这功夫，我不如多打几套拳！至少能实战，能保护人，而不是在台上给人当猴看！”
“范俊武！”江诗韵气得脸颊绯红，身体都微微发抖，“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范俊武毫不相让。
激烈的争吵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回荡，两人怒目而视，刚刚因为那支舞而产生的一丝微弱共鸣，瞬间被炸得粉碎。合作似乎再次走到了破裂的边缘。
范俊武烦躁地扒了一把头发，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可能要爆炸。他狠狠瞪了江诗韵一眼，转身就想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江诗韵的脚踝。
她因为刚才激烈的争吵和演示，练功服的裤脚微微卷起了一点点，露出了纤细的脚踝。而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竟然贴着一块醒目的白色肌效贴，边缘似乎还有些磨损，显然已经贴了有些时日。
那不是新伤。
范俊武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将他满腔的怒火一下子掐灭了。
他想起了她刚才跳舞时那一闪而过的痛苦表情，想起了她结束动作后剧烈的喘息，想起了她汗湿的脊背……原来她一直带着伤，却还在坚持练习，还在试图跟他这个“不可理喻”的人沟通。
而他，刚才却用那么刻薄的话攻击她热爱并为之付出伤痛的专业。
前所未有的懊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猝不及防地淹没了他。他那张总是写满嚣张和不耐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窘迫和自责的神情。
江诗韵还沉浸在愤怒和委屈中，扭开头不想看他，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一阵沉默。
然后，她听到脚步声靠近。
她警惕地转过头，却看到范俊武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了她放在地上的背包旁边。那里放着几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弯下腰，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
然后，他拿着那瓶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耳根甚至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他把水递到她面前，声音低哑生硬，完全没了刚才吵架的气势，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磕巴：
“喂……那什么……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