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康医院顶层的VIp专属病房区，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个被改造成了临时尖端医疗中心的豪华套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营养剂混合的、略显冰冷的气味。
陆沉舟醒来，是在姜眠苏醒后的第四十八小时。
他睁开眼的第一感觉，是仿佛被碾碎重组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视线模糊了几秒，才聚焦在装饰典雅却难掩医疗设备冰冷本质的天花板上。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裂缝、冥主、婚礼、那决绝的一跃，以及最后意识消散前，紧紧抱住他的那个身影和印在唇上的微凉触感。
他还活着。
那她呢？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动，却发现自己几乎被“固定”在了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监控探头和管线，一侧手臂在输液，另一侧手臂则被小心地固定着，上面贴着监测电极。更让他眉心拧起的是，他身下躺着的并非病床，而是一张结构复杂、可根据需要调节角度，并且带有各种固定带的……电动轮椅式医疗床？床边还立着辅助站立和移动的器械。
“别乱动。”一个熟悉又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沉舟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旁边另一张同样配置了各种仪器的病床上，靠坐着的姜眠。她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他记忆中最后看到的模样，已经好了太多。最重要的是，她那头刺眼的银发不见了，恢复成了他记忆里乌黑的模样，此刻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脸色愈发没有血色。
她还活着。
陆沉舟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那股支撑着他醒来的意志仿佛瞬间抽离，让他又感到了排山倒海般的疲惫。
“你……”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我没事，死不了。”姜眠打断他，手里正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碗里是散发着浓郁中药味的深褐色液体。她看着陆沉舟，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和灵光，只剩下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但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茫然？“倒是你，陆总，医生说你至少得在床上躺一个月，想恢复自主行走，需要更长时间的复健。你跳裂缝的时候，身体和魂魄都差点被那冥主的力量和空间乱流给撕碎了，能捡回条命，全靠你陆家祖坟冒青烟，以及……”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勺子搅动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以及我这‘长期充电宝’暂时断电，没法给你充电了。”
陆沉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里那一丝不同寻常。他看着她，试图调动体内那曾经澎湃的真阳之火，却发现丹田处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沉寂的虚弱。他再看姜眠，她身上那种曾经萦绕不散的、独特的灵力波动，也彻底消失了。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格外虚弱的普通漂亮女孩。
力量，消失了。
两人都一样。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带着几名专家和护士走了进来，看到陆沉舟醒来，均是面露喜色，连忙上前进行一系列细致的检查。
“陆先生，您能醒来真是奇迹！您的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但脏器损伤和神经肌肉的恢复需要时间，必须严格按照康复计划进行，绝对不能急于求成！”主治医生语气严肃地叮嘱，“尤其是下肢，暂时没有知觉和力量是正常的，我们……”
陆沉舟听着医生的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用眼神扫过旁边床上的姜眠。他注意到，护士也端着一碗同样的、甚至看起来更浓稠的补药递给了姜眠。姜眠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接过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然后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连忙抓起旁边水杯猛灌了几口。
等医生护士检查完毕，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离开后，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沉舟尝试动了动手指，感受着那如同隔着一层厚棉花的无力感，又看了看旁边床上，因为喝了苦药而蔫蔫地靠在枕头上的姜眠，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把她的药，拿来我看看。”
守在门口的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明显是陆沉舟私人保镖兼助理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立刻上前，将姜眠床头柜上那张写着她名字和用药明细的单子，恭敬地递到了陆沉舟手中。
陆沉舟垂眸，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各种昂贵的滋补中药材，营养成分，以及一些他看不太懂、但标注着“神经修复”、“能量补充”字样的特殊合成药剂。他眉头微蹙，看向姜眠：“剂量不够。联系dr. williams，用我私人医疗基金里的那份‘生物活性细胞修复方案’，给她加上。”
助理立刻躬身：“是，陆总，我马上去办。”
姜眠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喂，陆沉舟，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用不着那么金贵的玩意儿，浪费钱。”
“闭嘴。”陆沉舟看都没看她，目光又落在了她手边那个空了的药碗上，对助理继续吩咐，“以后的药，煎好之后，先取样送检，确认成分和浓度无误再送过来。看着她喝完，一滴不准剩。”
姜眠：“……”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监工的包身工。
接下来的几天，陆沉舟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轮椅上的霸总”。
他虽然虚弱得连自己坐直都困难，大部分时间只能半躺在电动轮椅上，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掌控全局。一台特制的、防摔防震的超薄笔记本电脑架在他的轮椅扶手上，他每天会花固定的时间，听取助理关于集团重要事务的远程汇报，做出关键决策。声音虽然不高，却依旧带着那份惯有的冷静和决断力，只是偶尔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微微喘息，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而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则放在了“监督”姜眠养病这件事上。
姜眠的身体底子比他好，恢复得也稍快一些，至少能自己慢慢下床去洗手间了。但这似乎更让陆总裁不放心。
她偷偷把护士送来的、据说是米其林三星主厨特制的、但味道清淡得让她想哭的营养餐里的西兰花挑出来，刚拨到一边，陆沉舟冰冷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吃掉。”
她想趁着护士不注意，把下午那碗更苦的中药倒进洗手间，刚端起碗，就听到身后轮椅轻微的电机声，以及某人没什么温度的声音：“需要我喂你？”
她躺在床上无聊，摸出手机想玩两把游戏，刚打开界面，陆沉舟就会淡淡开口：“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减少电子设备使用。”
姜眠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微不至的“关照”逼疯了。她怀念以前那个对她摆臭脸、骂她是江湖骗子的陆沉舟！至少那时候她是自由的！
这天下午，姜眠实在憋得难受，趁着陆沉舟闭目养神（她怀疑他根本没睡，只是在监控她），助理也在外间处理文件的空档，她蹑手蹑脚地溜下床，想去窗边透透气。
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
她懊恼地回头，对上陆沉舟深邃的眼眸。他操控着轮椅，缓缓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也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侧脸线条。
“我知道你不习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但我们现在，都只是普通人。”
姜眠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陆沉舟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语气平静无波：“在重新掌握力量，或者找到新的生存方式之前，保住命，是首要任务，也是唯一的任务。这比任何一笔商业并购都重要。”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别扭：“所以，听话。”
姜眠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依旧英俊却难掩病弱和疲惫的轮廓，看着他放在轮椅扶手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的手，到了嘴边的吐槽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撇撇嘴，哼了一声：“知道了，陆老板。回去喝药行了吧？”
就在她转身，慢吞吞往回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陆沉舟轮椅下方，靠近电源接口的阴影里，有一小块区域的空气，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是错觉吗？
还是……医院的电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