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老赖头的厢房，灯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压抑。老赖头被反绑着手，蜷缩在墙角，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赵雄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抱臂靠门而立，将主要的问讯空间留了出来。林小乙则搬了张凳子，坐在老赖头对面不远处，手里没有拿任何刑具，只有一杯刚刚倒上的、尚且温热的茶水。
这是林小乙的建议：创造一个看似不那么对立的氛围，先从心理上瓦解对方的防备。
林小乙没有立刻发问，只是将茶水往前推了推，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老赖头，先喝口水，定定神。”
老赖头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赵雄，最后目光落在林小乙这个看似最无害的年轻捕快身上，喉头动了动，没敢喝。
林小乙也不勉强，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聊家常：“我们知道，你也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那雷公藤……是厉害东西，沾上就是人命官司。指使你的人，现在怕是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
老赖头身体微微一颤，嘴唇翕动，却没出声。
林小乙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用平缓的语调施压：“你可知，刘先生已经跑了？他卷了细软，一出事就溜了，留下你在这里顶罪。这杀头的买卖，他许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把命搭上？”
“刘……刘先生跑了？”老赖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一丝被背叛的愤怒，但他很快又低下头，嘟囔着，“不……不关刘先生的事……”
“不关他的事？”林小乙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愤怒，立刻跟进，“那关谁的事？你是在维护谁？你以为你扛下所有，那个人就会救你？还是会……像对付其他人一样，让你永远闭嘴？”他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阴森的暗示。
老赖头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绑在身后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小乙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决定抛出那个关键的观察，给予最后一击。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老赖头，声音清晰而肯定：
“你一直在看那位中毒的孙先生，你很怕他，对不对？”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溃了老赖头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诅咒！
“不！没有！我不认识他！”老赖头失声尖叫，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远离林小乙的目光。
他这过激的反应，恰恰证实了一切！
“你不认识他？”林小乙步步紧逼，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你为何如此害怕？你怕他知道什么？怕他揭穿你？还是怕……他背后的人？指使你的人，根本不是刘先生，对不对？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周老爷，而是那位孙先生，对吗？！”
“我……我……”老赖头被这一连串精准的质问打得溃不成军，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涕泪横流，瘫软在地，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我说！我说！是……是有人让我把东西下在孙……孙账房的茶盏里！我……我不知道那是毒药啊！他说只是让孙账房拉拉肚子，丢丢丑……我……我要是知道那是能死人的东西，打死我也不敢啊官爷！”
目标果然是孙账房！而且老赖头声称自己不知是剧毒！
赵雄靠门的身体瞬间绷直，眼中精光爆射。林小乙心中也是一凛，果然有另一条暗线！
“指使你的人是谁？！”赵雄厉声喝道，声如洪钟，震得老赖头又是一抖。
老赖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交代：“是……是‘黑三’！码头上那个混混头子黑三！他前天找到我，给了我那包粉和那件灰褂子，说让我在今天寿宴上，找机会把粉下到锦绣布庄孙账房单独用的茶盏里……事成之后给我二两银子！他……他还说，后院小门到时候会开着，让我从那里进去，动作要快……”
黑三？又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一个码头混混，为何要指使老赖头对布庄账房下毒？而且声称只是“拉拉肚子”？
“黑三现在人在哪里？”赵雄急问。
“不……不知道啊官爷！他让我办完事就去城隍庙后边等他，可……可我一直没等到他……”老赖头哭嚎着。
线索再次指向了一个中间人“黑三”，而黑三也失踪了！
“你如何能准确找到孙账房的茶盏？”林小乙追问细节。
“黑……黑三说，孙账房有胃寒的毛病，惯用一个自带的青瓷描竹叶的茶盏，和别人的不一样，很好认……他让我认准那个杯子下药……”
自带茶盏！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目标是孙账房，却需要在他个人茶具上下毒，而非公共茶壶！老赖头的任务，是在孙账房离开座位或是不注意时，将雷公藤粉末投入他专用的茶盏中！
然而，阴差阳错的是，老赖头可能并未成功，或者他成功下毒后，孙账房也饮用了公共茶壶里被“另一伙人”下毒的茶水，导致中毒极深！
“头儿！”吴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有重大发现！”
赵雄示意衙役看好崩溃的老赖头，和林小乙快步走出厢房。
吴文手中拿着一张刚从信鸽上取下的细小字条，脸色凝重而兴奋：“派去调查李明远的人飞鸽传书！三年前离家出走的李明远，据其远房亲戚辨认，一年前曾有人在邻县见过他，当时他……他在一家绸缎庄做学徒，而他那时的样貌描述，与……与锦绣布庄的孙账房，有七分相似！而且，孙账房正是一年前来到平安县，受雇于锦绣布庄的！”
孙账房，很可能就是三年前被周老爷逼死父亲的李明远！他隐姓埋名，潜入平安县，就在周老爷的眼皮子底下！
一切仿佛都串联起来了！
李明远（孙账房）怀揣杀父之仇归来，他可能是策划针对周老爷投毒的主谋之一，或者，他本身也是别人的目标！而老赖头受黑三指使，目标明确是李明远，这说明还有另一股势力，想要李明远的命！
“黑三……”赵雄眼中寒光闪烁，“一个码头混混，与周老爷、与李明远有何关联？他背后又是谁？”
就在这时，前堂照顾孙账房（李明远）的小厮连滚爬爬地跑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官爷！官爷！不好了！孙先生……孙先生他刚才抽搐得厉害，嘴里……嘴里一直含糊地念着……念着‘周……周……账……假账……’还有……还有‘黑……黑三……灭口……’！”
假账！黑三！灭口！
孙账房（李明远）在昏迷中的呓语，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轰然嵌入！
周老爷与钱员外的账目纠纷很可能是真的，而孙账房（李明远）可能无意中或者有意地掌握了关键证据（假账），这证据或许不仅牵扯钱员外，甚至可能牵扯到周老爷自己！而黑三，则是被人雇来灭口的杀手，目标是掌握证据的孙账房（李明远）！
老赖头，不过是被黑三利用的一枚棋子，一个投石问路的替死鬼！
而针对周老爷的投毒，动机可能更为复杂，既可能是钱员外想独吞利益，也可能是李明远复仇的计划，甚至可能还有第三股力量想趁机搅浑水！
同盟在真相面前，彻底崩溃。看似单一的投毒案，背后竟是旧怨、新仇、利益纠葛、灭口行动交织成的巨大罗网！
赵雄脸色铁青，他知道，现在必须立刻找到那个失踪的杀手黑三，以及那份可能存在的“假账”！
“郑龙！”赵雄怒吼道，“集合所有人！全城搜捕黑三！重点搜查码头、赌坊、以及所有可能藏匿的窝点！吴文，你立刻带人，秘密搜查孙账房（李明远）在布庄的住处和醉仙楼账房，寻找任何与账目相关的可疑物品！”
“小乙，”他最后看向林小乙，眼神无比锐利，“随我去会会那位……‘病中’的钱员外！是时候，跟他好好算算这笔‘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