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朵的经理室，如今已是江氏实业真正的心脏。
当林天明像一阵被龙卷风席卷过的狼狈旋风般冲进来时，江小朵正悠闲地靠在老板椅上，手里把玩着一颗光滑的围棋子。
林天明，这个平日里严谨得像一本德国机械说明书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被超高电压击穿了的电容器，浑身上下都冒着焦糊的怒气和滋滋作响的焦虑。他的头发乱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口也扯开了一颗扣子，双眼布满了血丝，那眼神，是信仰的基石被撬动时的愤怒与恐慌。
“大小姐！”林天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出事了！出大事了！”
江小朵将那枚黑色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的天元位置，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着几乎要自燃的林天明，淡淡道：“坐下，喝口水，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这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非但没有安抚林天明，反而让他更加急躁。
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冰冷又尖锐，仿佛无数根钢针扎进心脏，让林天明感到一阵窒息。他怎么能不急？研发部是大小姐一手搭建的乌托邦，是他们这群技术宅的圣地，可现在，这片圣地被人从外面刨开了一个肮脏的盗洞！
“是挖角！是针对我们整个研发部的绞杀！”林天明几乎是低吼着将李响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将那张写着“月薪四千、年底双薪、英国培训”的纸条拍在桌子上，像是在拍死一只恶心的蟑螂，“这不是个例！大小姐，这是有预谋的！他们想把我们的心挖空！”
“李响一个网络工程师，他们开四千！那周工呢？马工呢？我呢？他们要是开八千，开一万，我们这个团队，还能剩下几个人？！”
林天明的质问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回响，充满了悲凉。这是最赤裸裸的阳谋，用金钱，用这个时代最无法抗拒的武器，堂堂正正地碾压过来。
江小朵终于放下了棋子。
她没有去看那张充满诱惑的纸条，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林天明。
“这是什么？”林天明一愣。
“你打开看看。”
林天明狐疑地打开文件夹，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是一份名单，一份研发部所有核心成员的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详细的个人资料：家庭住址、父母职业、有没有兄弟姐妹、老婆在哪上班、孩子在哪念书，甚至连老家几亩地，有没有欠债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而在每个人的资料最后，都有一个红笔标注的预估“挖角成本”。
李响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的数字是：三千五百至四千二百港币\/月。
“这……”林天明的手指开始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江小朵，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让廖叔查了。”江小朵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的对手很聪明，他们知道研发部是我们的命根子，也知道用钱砸人是最有效的办法。他们给李响开四千，不是随口喊价，是精确计算过的，一个刚好能让他动心，又不会显得太夸张的价码。”
一阵名为后怕的情绪，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林天明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原来在他们为了技术突破而狂欢的时候，一双冰冷的眼睛早已在暗中将他们从头到脚剖析了个遍，连骨头缝里的欲望都估算得清清楚楚。
“那……那我们怎么办？跟他们拼钱吗？”林天明的声音干涩。
“拼钱？”江小朵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用钱买来的忠诚，是最廉价的。今天我出四千五留住他，明天和记黄埔就能出五千挖走他。我们是在建一座帝国，不是在开善堂，我没有那么多钱去满足所有人的胃口。”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观塘工业区里来来往往的忙碌身影。
“林工，有人挖角，是好事。这证明我们的团队值钱了，证明我们做的事情，已经让那些巨头感到害怕了。他们害怕，就说明我们做对了。”
江小朵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天明：“所以，我们不仅不能堵，还要把这个洞，变成我们自己的城门。”
她随即拨通了父亲江盛雄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
“哪个扑街敢挖老子的墙角？”
江盛雄的办公室里，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这位叱咤风云的江湖大佬，此刻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他那只捏着紫砂茶壶的手，青筋毕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名贵的茶具捏成齑粉。
“老豆，冷静点。”江小朵坐在他对面，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冷静？我怎么冷静！”江盛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老子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台子，人还没唱戏呢，就有人想来拆台了！阿豪呢？让他去查！把那个什么狗屁猎头给我揪出来，老子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江小朵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轻声道：“老豆，你打断他一条腿，明天就会有十个猎头拿着更高的价码找上门。这是商战，不是街头劈友。用拳头，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加钱！”江盛雄的思维简单而直接，“他开四千，老子给他五千！再不行就六千！老子就不信，港币堆不死他！”
“用钱买来的，终究会被更多的钱买走。”江小朵重复了她对林天明说过的话，“我们要做的是，给他们一些钱买不到的东西。”
“钱买不到的东西？”江盛雄皱起了眉头，一脸的困惑。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女儿，就没什么是钱买不到的。
“对。”江小朵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比如，一个梦想。一个能让他们跟着我们，去开创一个时代，甚至……封神的梦想。”
江盛雄愣住了，他看着自己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感到心悸的智慧光芒。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经验，在女儿面前，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
“你想怎么做？”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要补天。”江小朵放下茶杯，眼中精光一闪，“有人在我们的天上捅了个窟窿，我就用金子，用未来，把这片天补得严严实实，让他们再也别想撼动分毫！”
当天下午，江氏实业研发部召开紧急闭门会议。
所有核心成员，包括林天明、周坤、马志云，以及事件的主角李响和其他技术员，全部到场。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水泥。
李响，这个平日里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此刻正低着头，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公开审判的叛徒，周围同事的每一道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身上。
周坤坐在他旁边，脸色铁青，鼻子里不时发出一声冷哼。在他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江小朵走进会议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她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李响身上。
“都坐吧。”她走到主位坐下，开门见山，“李工，听说有公司给你开了四千块的月薪？”
李响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是……大小姐……我……”
“这是好事啊。”
江小朵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这证明我们李工是个人才，是外面大公司抢着要的香饽饽。”江小朵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而且，面对这样的诱惑，李工没有选择隐瞒，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了林工。这说明什么？说明李工心里有公司，有我们这个团队。单凭这份坦诚，就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
一番话，说得李响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原以为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斥责，却没想到等来的是理解和肯定。
一股名为感动的暖流，温热而汹涌，仿佛在寒冬腊月里被当头浇下了一盆热水，瞬间融化了他心中所有的愧疚和惶恐，只剩下无尽的感激。
“大小姐……我……我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江小朵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追求更好的待遇，天经地义。我今天叫大家来，不是要搞批判大会，而是想和大家谈谈未来。”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我们现在做的‘利刃’，很成功。但它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数字寻呼机。能显示数字，能显示英文，甚至，能显示汉字！”
“但这还不够！”江小朵的声音陡然拔高，笔尖在白板上重重一点，“寻呼机之后呢？我们要做的，是能双向通讯的移动电话！是比Ibm的个人电脑更小，能放进公文包的便携式电脑！是覆盖整个香江，甚至整个东南亚的无线数据网络！”
“我们要让信息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们要用代码和芯片，建立一个全新的数字帝国！而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将是这个帝国的开国元勋！”
一番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股名为野心的火焰，炽热而疯狂，仿佛被泼上了汽油，在每个人的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门后是无尽的荣光与财富。
看着众人眼中燃起的狂热，江小朵微微一笑，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
“我知道，光有梦想是不够的。老豆和我商量过了，江氏实业，不是我们父女两个人的。从今天起，我们将引入一种新的激励制度，我管它叫‘股权’。”
“股权？”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简单来说，就是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大家的。在座的每一位核心成员，都将根据你们的贡献，获得一部分公司的‘股份’。公司赚的钱，除了发工资，剩下的利润，会按照股份的比例分给大家。这就叫分红。”
“未来，如果江氏实业上市了，你们手里的这些股份，就能在市场上变成真金白银。我向你们保证，到了那一天，你们手里随便一张股权证明，都比你们在港岛买一栋楼更值钱！”
“我们，不是在给别人打工。我们，是在为自己建立帝国！”
轰！
如果说刚才的蓝图是精神鸦片，那这“股权”的承诺，就是一针扎进大动脉的强效兴奋剂！
周坤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那双精于计算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他已经开始飞速计算这“股权”未来的价值。
林天明紧紧攥住了拳头，他看着江小朵，眼神里除了狂热，更多了一丝近乎朝圣般的崇拜。
而李响，他呆呆地看着江小朵，看着这位如神只般描绘着未来的少女，只觉得那“月薪四千”的诱惑，在“开国元勋”和“股权分红”的宏伟蓝图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值一提。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江小朵，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小姐！我错了！我混蛋！从今往后，我李响这条命，就是公司的！谁也别想把我从这儿挖走！”
危机，在无声中消弭。
那道天空中的裂缝，不仅被完美地修补，更被浇筑上了一层名为“梦想”和“利益共同体”的，坚不可摧的合金。
办公室里，江盛雄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会议室里那群状若癫狂的技术员，又看了看身边云淡风轻的女儿，久久无语。
江盛雄，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与硝烟的男人，此刻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用梦想和未来当做武器的女孩，忽然意识到，她正在锻造一支比他过去所有手下加起来都更忠诚、更强大、也更恐怖的军队。
这，才是真正的枭雄手段。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补天……这丫头，是要逆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