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是短暂的。当周坤那声仿佛要撕裂苍穹的狼嚎在百利大厦十二楼渐渐平息，当所有技术员的亢奋随着肾上腺素的退潮而化为极度的疲惫时，一种新的、更为灼热的情绪，开始在每个人的胸膛里悄然酝酿。
那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饥渴。
“观塘！去观塘！”廖忠，这位江氏的大管家，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半分之前的愁苦。他的老脸涨得通红，仿佛被煮熟的虾公，手里那份赤字累累的财务报表被他揉成一团，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那姿态，潇洒得好像扔掉的不是一堆债务，而是一张擦过嘴的废纸。
他的双眼放着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江小朵手中的“利刃”原型机，那眼神，就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狗看见了一块流油的肥肉。
二百九十八块！
这个数字，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了廖忠的灵魂里。他这辈子跟钱打交道，算盘珠子都快盘出包浆了，却从未见过如此野蛮、如此不讲道理的“炼金术”！这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在印钱！不，比印钱还快！印钱还需要油墨和纸张呢！
“小姐！我马上安排车！把这些……这些宝贝疙瘩，还有坤哥他们，全部送到观塘厂里去！立刻！马上！”廖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搓着手，恨不得现在就生出八对翅膀，亲自把人和设备都搬过去。
观塘工业区，江氏实业的工厂。
那是一个典型的七十年代香江工厂。低矮的厂房，斑驳的墙壁，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机油、焊锡和廉价塑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几十个后生仔在昏暗的灯光下，麻木地重复着手里的工序，组装着第一代的bb机和对讲机。这里的节奏，是缓慢的，沉闷的，像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
然而，今天，这个角落被一群“疯子”彻底引爆了。
当周坤带着他的团队，如同天神下凡般闯入这座沉闷的工厂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周坤，这位刚刚加冕的“成本屠夫”，他赤着精瘦的上身，脖子上挂着那条标志性的油腻毛巾，手里拎着一块“利刃”的主板，那模样，不像是来指导生产的技术总监，倒像是来踢馆的黑社会大佬。
“都先停下来！”周坤一声咆哮，声音盖过了整个车间的噪音。
所有工人都吓得停住了手，惊恐地看着这群突然闯入的男人。
周坤根本不理会她们的表情，他一个箭步冲到一条生产线前，“从今天起，这条生产线”周坤用血红的眼睛瞪着管事，一字一顿地说道，“要生产这个！”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刃”主板，那块小巧、精致，闪烁着黑色与银色光泽的电路板，在昏暗的厂房灯光下，竟显得有几分神圣。
“从今天起，你们每个人，都要给老子把脑子里的旧观念全部扔掉！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按照新的规矩来！谁他妈敢浪费我一秒钟，就是浪费江氏的钱！谁敢焊错一个点，就是谋杀公司的利润！听懂了没有！”
周坤的咆哮，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整个工厂经历了地狱般的改造。周坤就像一个暴君，用他那套从“屠宰场”里磨炼出的铁血标准，重新定义了生产的每一个细节。
“这个焊点，为什么停留了零点八秒？零点五秒就足够了！多出来的零点三秒，你是在给我发呆吗？”
“这条飞线，为什么长了三毫米？你知道三毫米的铜线，一万台机器要浪费多少钱吗？我顶你个肺，你是想让公司破产吗？”
“谁让你用这个牌子的螺丝刀的？换！给我换成那种带磁吸的！一颗螺丝掉在地上再捡起来的时间，够你拧三颗了！”
他时而咆哮，时而示范，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成本和效率的变态偏执，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但诡异的是，在这种高压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却奇迹般地诞生了。
旧的生产线被暴力拆除，新的工位被迅速搭建。周坤亲自上阵，手把手地教导几个手脚最麻利的女工如何焊接“利刃”那块紧凑得变态的主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手术刀，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已经不是生产了，这是一场盛大的、由“屠夫”主导的献祭仪式。献祭掉所有不必要的成本，所有多余的时间，所有陈旧的习惯，只为了迎接那头名为“利润”的饕餮巨兽的降临。
而这场盛宴的真正主角，江小朵，此刻却已经回到了百利大厦十二楼，那间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暴的研发部。
夜，深了。
白天的喧嚣已经散去，只剩下示波器上幽幽的绿光和服务器风扇轻微的嗡鸣。空气中还残留着焊锡和汗水的味道，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江小朵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的记号笔。她的身后，站着林天明和马志云，以及几个核心的技术骨干。他们刚刚从观塘回来，脸上还带着疲惫和亢奋交织的复杂神情。
“‘利刃’的试产很顺利，坤哥就像一头打了鸡血的公牛，我敢说，三天之内，他就能捣鼓一百台‘利刃’出来。”马志云兴奋地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林天明也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周坤那种极致执行力的敬佩，以及对“利刃”这款产品即将引爆市场的期待。
然而，江小朵却转过身，看着这群自己亲手挑选出来的技术精英，忽然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愣住的问题。
“你们觉得，‘利刃’……完美吗？”
完美吗？
马志云张了张嘴，差点脱口而出“当然完美”。二百九十八块的成本，二十天的待机，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体积，这他妈已经不是完美了，这是神迹！是上帝丢下来普度众生的圣物！
但林天明却皱起了眉头。他了解江小朵，她从不会问没有意义的问题。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中时，她却在思考下一步。这种超越时代的冷静，让他感到一丝敬畏和寒意。
“小姐的意思是……”林天明试探性地问道，“它还有缺陷？”
“当然有。”江小朵的回答斩钉截铁。
她转过身，在干净的白板上，用记号笔画了一个长方形，那是“利刃”的轮廓。
“它现在，只是一个‘寻呼机’。别人呼你，你知道有人找。但找你干什么？你不知道。你必须去找电话回拨，去问我们的客服。信息，依然是间接的，是滞后的。”
江小朵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的‘星火’服务，是它的大脑。但这个大脑，是外置的，是依赖于阿豪的人肉情报网，依赖于梁凤仪的呼叫中心，依赖于你们搭建的那个脆弱的数据中心。它很强大，但也很脆弱，而且……很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记号笔在白板上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在长方形外面画任何东西，而是在长方形的内部，靠上的位置，画了另一个更小的长方形。
然后，她在这个小长方形里，一笔一划，写下了一行数字和符号。
`hKb 0005 15.30 ↑`
当最后一个向上的箭头画完时，整个研发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收缩！
马志云的嘴巴慢慢张大，大到几乎能塞进自己的拳头。他的大脑，仿佛被这行简单的字符彻底格式化，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林天明，这位来自内地的天之骄子，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死死地盯着白板上的那个草图，那已经不是一个草图了，那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他根本无法理解的魔鬼契约！
在bb机上……显示数字和字母？
这……这怎么可能？！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个时代最疯狂的想象！bb机是什么？是发出“哔哔”声的提醒器！它怎么可能拥有一块……一块屏幕？！
这是一种维度的碾压！是一种从底层逻辑上，对他们现有认知体系的彻底颠覆！
“我……我顶你个肺……”周坤不在，马志云继承了他的口头禅，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小……小姐……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叫它，数字寻呼机。”江小朵淡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同样的模型，在里面的小屏幕上写道：
`速回电，妈。`
轰！
如果说刚才那行股票代码是一颗炸弹，那么这行汉字，就是一枚足以将他们灵魂都炸成粉末的核弹！
汉字？！
林天明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作为技术人员，瞬间就想到了这背后所代表的恐怖技术壁垒。数字和字母，可以用AScII码解决，虽然困难，但并非遥不可及。可汉字呢？几万个汉字，每一个都有不同的点阵，这需要多大的存储空间？需要怎样的编码方式？需要怎样的显示技术？
“小姐……这不可能。”林天明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不是怀疑，而是一个专业技术人员，基于现有知识所做出的、最理性的判断，“我们没有这样的显示技术，液晶？那还停留在实验室里，又大又笨重，功耗高得吓人。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存储器来存放字库，更没有微处理器能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
“所以，这才是你们下一个阶段的目标。”江小朵打断了他。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亮得惊人，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燃烧。
“林天明，我需要你，带领软件团队，解决编码问题。从最简单的数字和字母开始，然后是汉字。我要你设计出一套最高效的编码方案和字库系统。”
“马志云，还有坤哥，”她看向马志云，“我需要你们，去全世界，寻找一种东西——低功耗、点阵式的液晶显示屏。不管它现在是什么样子，哪怕只是一块实验室里的样品，也要给我把它找出来！”
“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能赚钱的‘利刃’。那只是我们捅向这个旧时代的第一刀。”
江小朵用记号笔，重重地在那张画着汉字的草图上，画了一个圈。
“我想要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信息可以被握在手心里的时代！一个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私人信息终端的时代！”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
“‘利刃’，能让我们活下去，活得很好。”
“而这个，”她指着白板上的蓝图，嘴角勾起一抹睥睨天下的微笑，“能让我们，成为神。”
夜色，更深了。
马志云等人已经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他们的世界观需要一次彻底的重建。
只有林天明还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草图。
他的眼中，最初的绝望和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燃烧着火焰的狂热。
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
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已经用一枚“上帝粒子”和一把“利刃”，将无数个“不可能”踩在了脚下。
那么，这下一个“不可能”，又为什么不能被实现呢？
林天明缓缓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白板上那个并不存在的屏幕。他的指尖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找到了毕生追求的……战栗！
江氏实业的“利刃”尚未真正出鞘，但它的女王，已经为她的军团，画下了征服整个星辰大海的宏伟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