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尚未完全散去，我们一行人脚步匆匆，穿过层层宫阙，径直来到了云深师兄所居的“清辉苑”。
与前几日的可自由进出不同，此刻苑门紧闭，两名身着玄甲、腰佩横刀、神色肃穆的宫廷禁卫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伫立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苑墙高深，朱门紧闭，唯有几枝不甘寂寞的青翠藤蔓越过墙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内部的禁锢。
“站住！陛下有旨，云深殿下禁足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
左侧那名面容冷峻的禁卫上前一步，手臂一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声音如同铁石相交，冰冷无情。
赵铁柱性子最急，当即剑眉倒竖，上前理论：“我们是昆仑虚弟子，是云深师兄的同门！为何不能探视？我们只是有几句话要问清楚！”
那禁卫面色丝毫不变，如同戴着一张铁面具，重复道：“圣意如此，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诸位仙长莫要为难。”
陈乐师兄眉头紧锁，试图缓和气氛：“这位将军，我们并无他意，只是关心师兄境况，可否通融一二？”
禁卫依旧摇头，如同磐石般坚定：“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李婉儿、林如月等人脸上都露出了焦急和愤懑之色。赵铁柱握紧了拳头，似乎有硬闯的打算，被柳如烟用眼神制止。
（看来唐太宗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连探视都不允许。硬闯肯定不行，那等于把昆仑虚也拖下水……难道就这么算了？）
我心中同样焦急，不仅仅是为了问清楚那离谱的“非我不娶”是怎么回事，更是担心云深师兄此刻的心境。
他那样骄傲清冷的一个人，被亲生父亲如此强迫、禁足，心里该有多难受？
就在我们无计可施，气氛凝滞之时，一个尖细带着几分圆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哟，几位仙长，这一大早的，怎么都聚在这儿了？”
来人正是昨日引我们去太极殿的高力士。他依旧是那身深紫色宦官常服，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目光在我们和禁卫之间扫过，瞬间明白了局势。
“高公公！” 柳如烟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我们想看看云深师兄，可这两位将军……”
高力士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走到禁卫面前，从袖中取出一面小巧的令牌晃了晃，低声道：
“陛下虽下旨禁足，却也未曾言明完全隔绝内外。咱家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探望殿下，顺便给殿下送些静心的书籍。
这几位皆是殿下的同门师兄妹，情谊深厚，让他们隔着门说几句话，全了同门之谊，想必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他话语柔和，却带着一种宫中积威形成的压力，同时又给足了禁卫台阶下。
两名禁卫对视一眼，显然认得高力士，也知晓他在宫中的地位。犹豫片刻后，右侧那名禁卫终于微微侧身，沉声道：
“既是高公公担保，又奉贵妃娘娘之意……时间不可过长，请诸位仙长速战速决。”
“贵妃娘娘？哪个贵妃娘娘？” 我心中闪过疑虑，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能说上话就行！
“多谢高公公！” 我们几人连忙道谢。
高力士笑了笑，示意我们自便，他自己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书的。
我们快步走到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前。门扉厚重，隔断了内外。陈乐师兄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陈乐师兄？是你吗？”
门内，传来云深师兄那熟悉，却带着沙哑与疲惫的声音。
“师兄，是我们！” 柳如烟抢着答道，“还有梵音师妹也来了！你……你没事吧？”
门内沉默了一瞬，随即，云深的声音再次响起，感觉更靠近了些，就隔着一层门板：
“我无事。劳烦诸位师弟师妹挂心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稳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波澜，我们都能感受得到。
“师兄！我们都听说了！”
赵铁柱忍不住，隔着门板大声道，“你怎么那么傻！干嘛要当面顶撞皇上啊！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先应下，以后再想办法嘛！”
“铁柱，休得胡言！” 陈乐低声呵斥了一句。
门内，云深轻轻叹息了一声：“师门教诲，修行之人，当持身以正，诚于己心。违心之言，欺瞒之事，非我所愿，亦非道之所存。”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带着昆仑虚弟子特有的风骨。
“云深这家伙……还真是个死脑筋……” 我是好气又心疼，还有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李婉儿柔声道：“云深师兄，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只是如今这般境地，你可有打算？”
云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决绝：“道心所向，九死不悔。昆仑虚是吾师门，亦是吾心安之处。至于其他……非我愿，不强求。”
他没有明说“其他”是什么，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指的是皇子的身份、荣华富贵，以及那桩被强加的婚姻。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门内那似乎也屏息凝神的存在，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身上。
“来了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我头皮一阵发麻，知道躲不过去了。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隔着门板问道：
“云深师兄……那个……我听陈乐师兄他们说……你……你在殿前说……说……”
“非我不娶”这四个字在我嘴里滚了好几遍，终究是羞于直接说出口，卡在了那里，脸颊烫得厉害。
门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含糊其辞时，他却开口了，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坦荡与郑重：
“是。”
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声音放缓，带着复杂情绪，透过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梵音师妹……或许在你看来，此言唐突，甚至……可笑。但那一刻，面对父皇的旨意，面对那些所谓的‘合适’人选……
我脑海中浮现的，唯有你挡在我身前的身影，唯有你即便畏惧却依旧倔强的眼神……
我不知这是否便是情之所钟，但我很清楚，若此生道途需有一人相伴，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真诚与认定，如同暖流，又如同惊雷，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心扉。
“我……我……”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回答？告诉他我不是真正的梵音？告诉他我只是个借用他小师妹壳子的异界灵魂？
告诉他我迟早要离开这个副本？还是……被他这份突如其来、沉重的真心所震动，产生了不该有的犹豫和悸动？
清风拂过苑墙上的藤蔓，带来沙沙的轻响。苑门外，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我的回应。
而门内，那沉默的等待，仿佛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心慌意乱。
这困于宫墙一隅的告白，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原本只想着完成任务、顺利跑路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