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钱为民的视线扫过办公室，最终落在沙发区域那两个年轻的身影上时，他脸上那副职业化的、从容不迫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那两个人，他记得。
一个叫林默，一个叫陈麦。
不久前的青年律师论坛上，就是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当着整个龙国法律界众多同行的面，把他精心准备的辩论观点驳得体无完肤。那场辩论的视频，至今还在里流传。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在西城区检察院副检察长的办公室里？
钱为民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已经迅速恢复了那份古井无波的精英派头。他调整了一下金丝眼镜的位置，主动迈步走了过去。
“两位，又见面了。”他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略显古怪的气氛，语气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和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两位青年才俊来王副检这里，是……？”
他的问题带着明显的试探，试图搞清楚这两个变数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林默却连头都没从那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来，他只是随手翻过一页，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对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钱律师，别这么激动。”林默的声音从卷宗后面传来，平静无波，“我就是过来看看卷宗，学习学习。”
看看卷宗？学习学习？
这话听在钱为民耳朵里，简直比直接的嘲讽还要刺耳。在检察院副检的办公室里，看一个尚未开庭的重大刑事案件的内部卷宗？这叫学习？这是何等的特权和信任！
钱为民的脸色沉了沉，但他知道，跟林默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纠缠，只会自降身份。
“呵呵，那林律师先忙，不打扰你学习了。”他敷衍地笑了两声，用一句“林律师”刻意点出对方的身份，暗示这里是检察院，不是律师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我找王检察长，咨询一点案子上的事情。”
说完，他便不再看林默，转身面向了办公桌后的王建国，仿佛那才是这个房间里唯一值得他正视的人。
林默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手指又翻过了一页卷宗，注意力完全没有被他吸引走。
钱为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下，重新换上那副专业、锐利的表情。
“王检，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是为了许天佑的案子。”
王建国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像是没听清一样，脸上带着几分装傻充愣的茫然。
“许天佑？什么案子？我怎么……不太清楚啊。”
这一下，不光钱为民，连旁边的陈麦都差点没绷住。
王副检这演技，绝了！
钱为民的腮帮子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他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拿捏他，但他别无选择，只能顺着台阶往下走。
“王检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他打了个马虎眼，强行解释道，“就是前几天，公安机关刚移交过来的那个网络暴力案。社会关注度很高。目前，检察院准备要提起公诉了。我接受了‘六百六十六餐厅’的正式委托，担任许天佑先生的辩护律师，特地前来就案件的一些程序性问题，向您咨询一下。”
他刻意强调了“程序性问题”几个字，这是他最擅长的战场。
王建国“哦”了一声，拉长了音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个案子啊。想起来了。钱大律师亲自出马，看来许天佑的案子，不简单嘛。”
“王检过奖了。我们只是尽律师的本分，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钱为民客套了一句，便立刻发起了进攻，语速极快，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辩护律师有权了解侦查机关收集的证据材料。所以第一，我想向贵院确认，目前针对许天佑先生，检方初步认定的罪名究竟是哪几项？除了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是否还涉及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其他罪名？”
“第二，许天佑先生从被刑事拘留至今，我们作为辩护方，尚未获得一次完整的会见机会。我们现在正式提出申请，要求在四十八小时内，安排我与当事人进行不受干扰的会见。同时，我们要求复印全部的讯问笔录，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利。”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据我们了解，本案可能牵扯到其他关联人员，甚至是一个所谓的‘联盟’组织。我方当事人许天佑，是否会被与其他被告并案审理？我必须在这里严正声明，将性质不同、证据链独立的案件强行捆绑，会严重影响司法公正，对我的当事人造成不可逆的偏见。我们坚决反对并案审理！”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瞬间让办公室的气氛变得紧绷。
每一个问题都打在七寸上，既是试探，也是施压。他在试探检察院目前掌握的底牌，同时用程序正义的大旗，给检方未来的操作，提前设置障碍。
陈麦听得手心冒汗。这就是顶级大状的压迫感吗？三言两语，就把己方逼到了墙角。
王建国听完，脸上那副玩味的表情慢慢收敛了。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属于资深检察官的威严，开始弥漫开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开口。
“钱律师，你提出的第一点，关于本案具体的指控罪名，目前尚在专案组的内部研究讨论阶段，属于检察机关的工作秘密，暂时不方便对外透露，希望你能谅解。”
一句话，就用“工作秘密”把最核心的问题给挡了回去。
“至于你提出的第二点，会见当事人和查阅卷宗的权利，我们自然会依法保障。你可以按照流程，向我院的案件管理中心提交正式的书面申请，他们会根据工作安排，依法依规地处理。这一点，请你放心。”
他又用“依法依规”和“流程”，把皮球踢给了下级部门。
钱为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王建国继续说下去，处理他最关心的第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