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模式，正式开启。
孟佳清了清嗓子，开始抛出他们早已准备好的，那份所谓的“诚意”。
“首先，关于这次的舆论事件，我们集团深表歉意。”
“集团愿意，在明天上午九点，通过所有官方渠道，发布一封措辞诚恳的公开道歉信，承认我们在管理上存在疏漏，并承诺对内部管理流程，进行全面整改。”
道歉信。
不是事实调查报告。
措辞诚恳。
不是内容属实。
全面整改。
不是立刻执行。
林默心里，已经给这第一条，打上了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孟佳没有停顿，继续抛出第二条。
“其次，关于责任人。”
“对于王志强副总，以及物业经理李建军，集团绝不姑息。董事会已经连夜开会决定，会对他们二人进行集团内部最严肃的处理。”
“处理结果，也会在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布，给幸福里的全体业主，一个明确的交代。”
最严肃的处理。
不是开除，不是移交司法。
一个交代。
不是一个公道。
林默甚至能猜到，这所谓的“严肃处理”，无非就是停职降薪，等风头过去，再换个地方官复原职。
老套路了，没新意。
孟佳看着林默依旧挂着微笑的脸，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最核心的第三条。
“第三，关于业主们的实际损失。”
“我们深刻理解，供暖不达标给各位业主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和困扰。情感上，我们感同身受。”
她刻意在“情感上”三个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
“所以，集团决定，从专项基金里，拨出一笔款项，作为‘冬季特殊关怀慰问金’，发放到幸福里小区的每一户业主手中。”
“以此，来表达我们集团的歉意和关怀。”
慰问金。
不是赔偿金。
关怀。
不是补偿。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赔偿，是承认自己有错，是法律义务。
慰问，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人道主义。
这哪里是来解决问题的。
这是想花点小钱，把受害者变成乞丐，再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
林默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这剧本，比他想象的，还要拙劣。
他甚至懒得在心里吐槽了。
孟佳说完这三条，整个烧烤店里，安静得可怕。
谢广坤端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林默，等待着他的反应。
在他看来，这三条，已经给足了台阶。
道歉，处理责任人，给钱。
对于一群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胜利了。
只要这个姓林的律师识时务，就应该见好就收，拿着这份胜利，回去跟业主们邀功。
然后，事件平息，皆大欢喜。
然而，孟佳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看着林默，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当然。”
“我们集团拿出如此大的诚意，也是有前提的。”
来了。
林默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陷入塑料椅里，姿态更加放松。
只听孟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第一，我们希望林先生和您的委托人们，立刻停止在网络上继续传播、发酵此事。所有相关的视频、录音等文件，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于全网删除。”
“第二，幸福里小区的业主们，需要将之前拖欠的所有取暖费，全额补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需要业主代表们，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和谅解备忘录，承诺此事到此为止，未来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就本次供暖事件，向集团提出任何诉求。”
轰。
如果说前面的三条是虚伪的糖衣。
那么这后面的三条，就是赤裸裸的，淬了剧毒的炮弹。
删除证据。
补缴费用。
签下卖身契。
这已经不是谈判了。
这是在下最后通牒。
孟佳说完，整个人的气势也达到了顶点。
她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向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要么接受，要么毁灭。
谢广坤放下了茶杯，脸上那丝饶有兴致的笑意，已经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看着林默，仿佛在看一只被逼到墙角的，有趣的猎物。
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会露出怎样绝望和不甘的表情。
然而。
林默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愤怒，没有驳斥，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只是拿起桌上一双干净的一次性筷子。
“啪”的一声，掰开。
然后，他拿起了桌上那串已经有些凉了的烤腰子。
吹了吹。
咬了一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开始咀嚼，动作不快不慢，甚至带着几分品尝美食的投入。
这幅画面，荒诞到了极点。
孟佳刚刚念完那份足以决定一个企业生死的最后通牒。
谢广坤正以胜利者的姿态，准备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而作为猎物的林默，却在吃烧烤。
仿佛刚才那番唇枪舌剑，不过是饭前的助兴节目。
孟佳的身体，僵在原地。她精心准备的所有气场，所有压迫感，在对方咬下第一口烤串时，就土崩瓦解，碎得无声无息。
谢广坤那张普通的面孔上，饶有兴致的笑意，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不是没见过狂的。
但他没见过这么演的。
这已经不是狂了，这是在用一种近乎行为艺术的方式，告诉他，你刚才说的所有话，都是狗屁。
林默吃完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他吃得很认真。
一串烤腰子，很快就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竹签。
他把竹签扔进盘子里，发出了第二声清脆的响声。
然后，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孟佳。
“孟总监。”
他开口了。
“是，林先生。”孟佳下意识地应道。
林默笑了笑。
“你这个法务总监，能力好像不太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