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透过据点斑驳的木窗，在地面投下细碎的月影，像撒了一地无法拾起的碎钻。
林清月猛地从榻上坐起，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清玄剑的剑穗垂在枕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极轻的簌簌声。
方才的梦境太过清晰，仿佛不是虚幻的泡影，而是刻进灵魂深处的记忆碎片。
月宫里的星光比世间任何灯火都要璀璨，却带着刺骨的寒凉，嫦娥素白的衣袖拂过月兔柔软的绒毛，声音温柔得像月光，却字字句句都像冰锥，扎进她的心底。
“你本是天道派来伴我的神女，不染尘俗，却偏偏被沈明宇那孩子勾去了心魂，落得凡尘轮回的下场。”
“他是天道选中的代理人，九十九世轮回，每一世都在既定的宿命里死去，无人知晓他的孤独，想来……该是极哀伤，极可怜的。”
“这是他最后一世了，林清月，有些苦，注定要一个人扛。”
嫦娥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林清月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心脏跳得极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开，露出了底下藏着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与惶恐。
她一直以为沈明宇是天生的狂傲，是不屑于倾诉的冷漠，却从未想过，那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的微笑，背后藏着九十九世的颠沛与死亡。
她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步伐有些踉跄地走向门外。
据点里很静，深夜的寂静被远处偶尔传来的妖物嘶吼打破，更显孤寂。
唐星瑶蜷缩在隔壁房间的榻上，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许是做了什么保护了大家的好梦；
苏晚晴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小灯，隐约能看到她坐在桌前，指尖摩挲着脖子上的玉佩，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想来又在思念那个化作妖怪、被封印在玉佩里的弟弟；
江忍的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林清月知道，他大概又在对着许知夏留下的遗物发呆，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终究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只有沈明宇的房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像他这个人一样，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无边的黑暗里，不被任何人窥见。
林清月抬手，指尖悬在门板上，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门轴转动发出极轻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勾勒出沈明宇坐在桌前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飞鱼服，腰间的两把长刀静静躺着，没有名字，就像他那些从未命名的技能，低调得仿佛不存在，却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没有回头，却像是早已察觉她的到来，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竹炭笔，在桌面上轻轻划着，留下一道道浅淡的痕迹，又被他随手抹去，仿佛在消磨这漫长而孤寂的夜晚。
“醒了？”沈明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了平日里的阴阳怪气，也没有了漫不经心的嘲讽，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林清月站在门口，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平日里高冷的眉眼此刻染上了浓重的伤感，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沈明宇，你都知道，对不对？”
沈明宇终于缓缓回头，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的五官依旧俊朗，只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任何光彩，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死寂，像是经历了万千岁月的沧桑，看透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他看着林清月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底深处的心疼与惶恐，心中那道早已筑好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没有辩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清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委屈，一丝愤怒，更多的却是心疼，“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切？九十九世轮回，九十九次死亡，沈明宇，你到底扛了多久？”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月光下，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很凉，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寒意，触感坚硬得像一块冰。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脸颊上细微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是九十九世轮回刻下的沧桑。
沈明宇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动容，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他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习惯了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在宿命的轨迹里走向既定的结局，却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直白地闯入他的世界，看穿他的伪装，心疼他的孤独。
“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
沈明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天道代理人，我的宿命就是引导你们走完这一世，看着你们在既定的轨迹里生离死别，我想救，却救不了。”
“江忍的仇，我帮他报了；许知夏的复活，是我暗中安排的；唐星月小队的牺牲，是他们的宿命，我拦不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清月打断了。
“我不要什么更好，”林清月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眼泪越流越凶，“我只想知道，你累不累。”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沈明宇心中所有的防线。
九十九世轮回，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听过太多的抱怨与指责，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一句“累不累”。
他习惯了扮演那个无所不能、冷漠孤傲的沈明宇，习惯了保护所有人，却忘了自己也会累，也会痛，也会渴望一丝温暖。
他看着林清月眼底的心疼，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仿佛看到了九十九世里那些模糊的身影，看到了那个不染尘俗的神女，看到了那些在他生命里匆匆而过、留下痕迹的人。
那些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带着刺骨的疼痛，也带着一丝微弱的温暖。
沈明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免疫任何精神幻境，能轻易击败世间最强的妖物，却偏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掩饰此刻的脆弱。
林清月看着他眼底的沧桑与脆弱，心中的钝痛越来越强烈。
她缓缓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膛很宽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像是从未被人这样温柔地拥抱过。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那心跳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支撑着他走过了九十九世的轮回。
“沈明宇，”林清月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别一个人扛着了，好不好？”
沈明宇的身体僵了很久，才缓缓抬起手，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轻轻抱住了她的后背。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笨拙，像是第一次拥抱别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视。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能感受到她眼泪的温度，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烫在他的胸口，也烫在他的心底。
他闭上眼，将脸颊埋在她的发间，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那是清玄剑的剑气与草木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干净，很纯粹，像是黑暗里的一束光，照亮了他九十九世的孤寂。
“林大小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完成宿命之前，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林清月用力点了点头，眼泪浸湿了他的黑色飞鱼服，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好，”她轻声说，“我不说，我陪你。”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房间里很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悲伤而唯美的歌谣。
沈明宇知道，这最后一世的宿命早已注定，他终究会死在江忍的剑上，终究会与林清月生离死别，终究会独自一人走向永恒的黑暗。
可是此刻，被她温柔地拥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温暖与心疼，他忽然觉得，那些九十九世的孤独与痛苦，似乎都有了意义。
哪怕最后是爱而不得，哪怕最后是生离死别，至少此刻，他拥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温暖，拥有了一个愿意心疼他、陪伴他的人。
他轻轻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像是要将她的温暖刻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这份温暖，去面对那早已注定的、惨烈的结局。
窗外的月光依旧寒凉，据点里的寂静依旧漫长，可是这一刻，两颗孤独的心，终究在彼此的拥抱里，找到了一丝短暂的慰藉。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房间的窗外，一道虚幻的身影静静伫立，正是被沈明宇暗中复活的许知夏。
她看着房间里相拥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她知道沈明宇的宿命，也知道林清月的深情，只是有些事，终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那些注定的生离死别，终究会在不远的将来，以最惨烈的方式，降临在他们身上。
许知夏轻轻叹了口气，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月光里。
她能做的，只有在暗中默默守护着他们，守护着这些在宿命里挣扎的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也好。
房间里，相拥的两人依旧没有分开，月光静静流淌，像是在见证着这段注定悲伤的爱情，也像是在为他们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提前奏响了哀婉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