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鬼号，深处，低温储藏区。
这里的空气冰冷刺骨，带着金属和某种防腐药剂的混合气味，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而粘稠。应急照明灯投下惨白的光晕，在布满冷凝管道的舱壁和一排排沉默的遗体储藏柜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战舰上留有这个区域，据说是雷契尔的要求，因此，很少有海盗愿意接近这里。
通道尽头浮现出卢修斯的身影。
他一身暗银色立领制服挺括如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缓缓扫视着每一个柜门上的标识。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几乎听不见声音，只有规律的呼吸凝成细微的白雾。
他的手环上，正显示着一份刚刚从医疗站数据库同步过来的阵亡人员清单，上面有时间和地点。
“b-07区，第四列么？”他低声自语，目光锁定了一排柜门。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个柜门的电子锁上划过，权限验证通过，发出轻微的“嘀”声。
厚重的柜门缓缓向外滑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涌出。
里面，一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静静躺着。
面部因爆炸冲击和低温冻结，呈现出一种僵硬且难以辨认的扭曲状态，身上套着一件略显宽大、沾满污渍的赤鬼首席参谋外套。
卢修斯的目光在那件外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了那只僵硬的手。
他拨开冰冷的手指，一枚带有塞勒生物信息加密的指甲盖大小的芯片，以及一个略显陈旧的首席参谋手环，赫然出现在眼前。
卢修斯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
“塞勒，你果然还是用了这招金蝉脱壳。”他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惜，太急了啊....急到忘了处理最关键的细节。”
他想起那天在面包篮试探曼巴蛇的话，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塞勒一定在里面了。
更重要的是，曼巴蛇。
那个只剩半条命的莽夫，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独自将一具成年男性的遗体从混乱的战场拖到冰冷的这里？
而且有必要当那么多人的面？
太刻意了。
刻意到，近乎侮辱他的智商。
只要解决到他们这最后两个知晓赤色魔鬼最多秘密的人，他就彻底掌控了这里。
然而，就在他刚刚关上柜门的那刻——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卢修斯参谋，您在...找什么？”
卢修斯的身影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微微收缩。
是曼巴蛇。
他就站在几米外的阴影里，身躯不再像之前那样摇摇欲坠，倚靠着一个冰冷的遗体储藏柜，那身破烂的纳米战甲上凝固着暗红的血痂。
他们刚刚才从茱昂贝舰队的追杀中逃脱。
此刻，曼巴蛇的眼神，竟然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阴冷，里面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只有彻骨的杀意和一种....嘲弄。
“曼巴蛇，”卢修斯的声音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但手已经悄然负至身后，“你的伤势未愈，不该在此处逗留。我正在核查阵亡名单，雷契尔大人若是归来，这些人于他有大用。”
“核查名单？”曼巴蛇缓步靠近，脚步虽因伤略显滞涩，却异常沉稳，“卢修斯参谋，您还是在找他吧。”
他看了一眼敞开的柜门，那双冻僵的手上还有塞勒的手环。
“塞勒已经死了，你为何....要追着他不放呢？”
卢修斯眯起眼睛，表情冷酷：“曼巴蛇，你是个聪明人，若你现在自裁，我就放过他。”
他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更残忍：“我知道，你一直想保护你这个聪明的弟弟，不是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曼巴蛇的瞳孔转来，两人目光在冰冷的储藏区对视。
“自裁？”曼巴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那笑声里尽是寒意，
“卢修斯，你真是愚蠢啊，塞勒可比你聪明千百倍。”
“愚蠢”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卢修斯最敏感、最不容触碰的神经！他一生都在用精密的算计武装自己，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看轻智慧！
曼巴蛇这句轻蔑的断言，开始点燃了他那压抑许久的怒火。
即便如此，卢修斯的脸色仍然没有变化，眼睛藏在泛白的镜片之后，愈发幽寒。
“你说？我愚蠢？”他重复着这个词，
“你这种只懂得蛮力的野狗，也配评价我的智慧？没有我，赤色魔鬼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今天这个地步？什么地步？灭亡的地步吗？”曼巴蛇哈哈大笑，刺耳至极。
“你也不行啊，首席参谋总长，卢、修、斯、大、人？”
舱室外，几名海盗探头看了一眼，随即默默地把门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卢修斯深吸一口气，“没有我，赤色魔鬼早就被各方势力撕碎了，是我在平衡各方，是我在为你们争取利益！是我在维持这艘船的运转！”
“哼，在你这种人眼中，谁都不如你聪明，包括雷契尔。”
“雷契尔？他不过是个坐在王座上的象征！没有我在背后打理一切，他什么都不是！你们这些只懂得打打杀杀的废物，又知道什么？！”
卢修斯猛然掏出脉冲手枪，“你该闭嘴了！”
咻！咻！咻！
炽白的脉冲光束接连射出，毫无章法，却充满了毁灭性的疯狂！
曼巴蛇瞳孔一缩，重伤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本能！他没有向后躲闪，而是猛地向侧前方扑倒，同时用还能发力的左臂狠狠一推旁边的遗体储藏柜！
哐当！
沉重的柜子被他推得移位，恰好挡住了卢修斯后续的追击！
脉冲能量贯穿了金属柜体，炸开刺眼的电火花和焦糊味！低温气体从被击穿的管道中嘶嘶泄漏，瞬间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卢修斯手并未停下，密集的光束射出。
“愚蠢？你这条只会狂吠的野狗，来杀我竟然武器都没带，愚蠢？”
卢修斯疯狂射击，打空了一个能量弹匣迅速换上，姿态熟练，仿佛练过百遍千遍。炽白的脉冲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追逐着在弥漫白雾和冰冷柜体间闪转腾挪的曼巴蛇。
咻！咻！咻！
光束擦着曼巴蛇的身体飞过，灼烧的空气发出焦糊味，在他本就破损的战甲上留下新的焦痕。
泄露的低温喷涌白雾，在稀薄的空气中凝结成霜，遮蔽了卢修斯的视线，他直接开启眼镜的热成像能力，眼中寒意更盛。
“躲啊！继续躲啊！莽夫！”
他循着热源，不断追击。
“你的蛮力呢？你的血性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那点可怜的肌肉有什么用？！”
他步步紧逼，脉冲枪口不断喷吐着死亡的光芒。
就在此时，那镜片中的热源闷哼一声，重重跌倒在地，不再动弹。
卢修斯不屑冷哼，“我还以为....你这莽夫临死前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手段呢？看来是高估你了。”
他保持着警惕，枪口依旧对准那片区域又射了十几枪，直到热源四分五裂才缓步上前，“我先杀了你，等下再去送你那弟弟一起团聚。”
卢修斯谨慎地靠近，用脚尖踢了踢了下曼巴蛇的尸体，对方毫无反应了。
他收起枪，俯下身摘掉尸体的头盔，用力将其扳过来，当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卢修斯的心脏猛地一缩，无边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面甲下露出的，根本不是曼巴蛇那张粗犷的脸！而是他的一名亲信副官！副官的口鼻被厚厚的生物胶带死死封住，双眼圆睁，瞳孔因极度恐惧和窒息而放大，早已没了生机！
他穿着和曼巴蛇一样的战甲，成了完美的替身。
“不好！”
就在他因震惊而僵直的这一刹那——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卢修斯身体猛地一颤，动作彻底凝固。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一截炽热的光束刀刃，从他胸前心脏的位置精准地透出！刀刃上的高能量场瞬间灼焦了伤口周围的织物和皮肉，甚至没有多少鲜血流出。
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扭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身后的阴影中，曼巴蛇悄然站立，那双阴冷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手上，稳稳地握着一柄小巧却致命的光束刀柄，刀身的另一端，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
“你....”
“知道我跟谁学的吗？”曼巴蛇轻语，手腕微微一拧，光束刀的能量输出瞬间增强。
卢修斯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消散，最终变得空洞无神。他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就倒在副官的旁边。
曼巴蛇缓缓抽出光束刀，刀刃收回，发出细微的嗡鸣。
海盗的世界，当触及核心利益的那一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快步走到那个藏着塞勒遗体的储藏柜前，拉开柜门，里面除了那具伪装遗体，还有一个隐藏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通讯器、若干伪造身份文件，和一套干净的便服。
曼巴蛇拿起通讯器，按下唯一的按钮。
微弱的宙波信号无声发送，过了一会，传来了回复。
那暗语是：
“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