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婉踏进营帐时，袖口的水渍已经浸开一小片，微凉的布料贴着皮肤，让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她没回头，径直往屏风后走，素色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丝轻尘。
“婉婉姑娘，”苏伶仃的声音柔柔弱弱地跟过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你的袖口湿得厉害，换衣定然不便。不如让我帮你收拾下帐中杂物，也好让你换完衣服回来时舒心些。”
南宫婉的脚步顿在屏风前，指尖摩挲着衣襟上的虎头纹样残痕，声音淡淡的：“不必麻烦苏姑娘。”
“不麻烦的，”苏伶仃快步上前，眼眶还带着之前泛红的余痕，看起来格外柔弱，“仙尊帐中向来整洁，只是方才匆忙间许是乱了些。我无甚能为仙尊分忧的，做点这些小事也是应当。”
墨渊还在帐外和守卫交代注意营地外围的动静，帐内只剩她们两人。南宫婉没再拒绝，转身钻进屏风后，听得外面传来衣物摩擦的轻响，还有木箱开合的细微声音。
苏伶仃站在衣柜前，目光直直落在最外层悬挂的那件素色外袍上。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摸起来细腻温润，边角绣着几株简约的清心草，是南宫婉平日里最常穿的样式。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冰凉的衣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墨渊仙尊早年最偏爱素净颜色，可如今身边却总围着穿素衣的人，”她心里默念着姨母当年说过的话，指尖用力攥了攥，“我偏要让他看看，还有更合他心意的颜色。”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件素色外袍，转身看向床榻内侧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空置的木箱，上面堆着几件墨渊不常穿的旧衣。她掀开箱盖，将南宫婉的外袍叠了又叠，塞进木箱最底层，又用旧衣层层盖住，确保不仔细翻找根本发现不了。
做完这些，她从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里取出那截浅粉色裙摆。料子是她特意挑选的柔滑鲛绡，颜色是淡淡的桃粉，不张扬却足够惹眼。姨母说过，墨渊少年时曾在桃花林赞过这种粉色清爽雅致，时隔多年，他应当还记得。
她将粉色裙摆平铺在床榻外侧的矮几上，特意整理得平整舒展，让那抹粉色在满帐素净的陈设中格外突出。又顺手将案上散落的几本古籍归拢整齐，把墨渊常用的笔砚摆放端正，甚至还擦了擦案上的薄尘，装作真的只是在细心整理营帐的样子。
刚收拾完，帐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墨渊走了进来。
苏伶仃立刻转过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浅笑，眼底还残留着几分劳作后的薄红：“仙尊回来了。”
墨渊颔首，目光扫过帐内，确实比刚才整齐了不少。他的视线很快落在矮几上的粉色裙摆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见仙尊帐中衣物杂乱，便帮着收了收，”苏伶仃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忐忑，像是怕他怪罪，“这粉色料子看着清爽，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一点念想，想着放在这里也不占地方，仙尊若不嫌弃……”
墨渊的目光在那粉色上停留了片刻，脑海中隐约闪过些少年时的片段。那年桃花林，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可具体的细节已经模糊。他看向苏伶仃，见她眼眶依旧带着泛红的痕迹，想起她刚遭遇家变，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地来投奔自己，心里的那点不适便压了下去。
“不必麻烦。”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这些琐事让弟子来做便好，你刚到营地，又逢大变，好好歇息便是。”
“我真的没事，仙尊。”苏伶仃连忙摆手，姿态愈发谦卑，甚至微微低下了头，“能为仙尊做点事，我心里也踏实些。左右我在帐中也无事可做，不如多活动活动，免得总想着家乡的事难过。”
墨渊没再说话，走到案前坐下，拿起一本古籍翻了翻，可心思却有些飘忽。他总觉得那粉色裙摆放在这里有些不妥，可看着苏伶仃那副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快的模样，又实在说不出苛责的话。她毕竟是自己的远房表妹，如今无依无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未免太过凉薄。
屏风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南宫婉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外袍，样式和刚才那件素袍相近，只是料子更轻薄些，领口绣着极小的云纹。刚走出屏风，她的目光就被矮几上的粉色裙摆牢牢吸住。
那抹浅粉突兀地落在满帐的素白、月白之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眼里。南宫婉的脚步瞬间顿住，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原本就不算明朗的脸色，此刻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衣柜，最外层原本挂着的那件素色外袍，不见了。
苏伶仃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心里暗喜，脸上却立刻露出几分无措，下意识地往墨渊身边靠了靠，肩膀微微收紧，像是怕被责怪。
南宫婉没说话，也没看他们，径直朝着衣柜走去。她伸手拉开柜门，里面的衣物摆放得整整齐齐，却唯独少了自己常穿的那件素袍。她又弯腰看向床榻内侧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几件旧衣挡住的木箱。
她走过去，伸手移开那些旧衣，掀开箱盖。那件素色外袍果然躺在里面，叠得还算整齐，可边角却沾染了点箱底的灰尘。
南宫婉伸出手，将外袍取出来，指尖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动作不算重，却带着几分隐忍的力道。她转身走回衣柜前，将外袍重新悬挂在最外层，位置和之前分毫不差，甚至还特意调整了衣摆的角度，让它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可周身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像结了层薄冰。
苏伶仃见状，眼眶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连忙用帕子捂住脸，哽咽着看向墨渊：“仙尊，是伶仃逾矩了。”
墨渊皱起眉，刚要开口，就听苏伶仃继续哭道：“我不该乱碰仙尊和道侣的东西，更不该擅自将婉婉姑娘的外袍收起来。我只是想着帐中整齐些能让仙尊舒心，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婉婉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委屈极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婉婉，”墨渊看向南宫婉，语气带着几分劝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她也是一片好心。伶仃刚到营地，不懂这里的规矩，你多担待些。”
南宫婉终于抬起头，目光先掠过苏伶仃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又落在墨渊身上。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淡淡的疏离，像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朝着帐帘走去。
帐帘被她轻轻掀开，外面的光线涌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有些长。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平稳，可那背影却透着明显的疏离，像是在刻意和帐内的一切划清界限。
帐帘缓缓落下，挡住了外面的光影，也挡住了那个决绝的背影。
墨渊看着空荡的帐帘，眉头皱得更紧了。苏伶仃还在低声啜泣，断断续续地说着“都是我的错”，可他却突然觉得，刚才那句“一片好心”，或许说得太轻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