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韩立的后怕与庆幸，幸好当初没有拦着他
省委大院里的风，总是来得无声无息，却能在顷刻间吹彻骨髓。
综合调研处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异样。往日里只有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声的安静空间，此刻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覆盖，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消息是在清晨通过各种非官方渠道传开的。
“听说了吗？省纪委牵头，成立了专项调查组！”
“何止！省检和公安厅经侦的人都进去了，‘三堂会审’的阵仗！”
“目标是省属国企改制里的猫腻，据说第一个就要拿红星厂开刀！”
“红星厂？那不是早就尘埃落定的事了吗？怎么又翻出来了？”
“谁知道呢，说是周书记亲自挂帅，下了死命令，要一查到底！”
这些窃窃私语，像无数细小的电流，在办公楼的各个角落里流窜，最终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低气压。
处长韩立的办公室门紧紧关着。
他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一动不动，维持着一个审阅文件的标准姿势。面前的桌上，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泡着枸杞和红枣的保温杯正散发着温热的甜香。一切都和他平日里表现出的严谨、沉稳别无二致。
但如果有人能看透他的金丝眼镜，就会发现，他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瞳孔涣散，根本没有聚焦在眼前的文字上。
他的后背，早已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紧紧地黏在衬衫上，又冷又腻，像贴着一张湿透的符纸。
红星厂。
专项调查组。
周书记亲自挂帅。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重锤，在他脑子里反复敲打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别人只知道山雨欲来，只有他，清楚地知道那片引来雷霆的乌云，是如何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飘出去的。
是林默。
是那份被他默许的，名为“显微镜”的内参报告。
韩立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想喝口水压压惊。可他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杯沿磕碰在牙齿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咯噔”声。滚烫的茶水呛进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狼狈地放下杯子，抽出一张纸巾擦着嘴，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天前，他把林默叫到办公室里的情景。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语重心长，如何摆出过来人的姿态，警告他“要的是态度，不是真相”，告诫他“不要玩火”。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警告，那分明是在悬崖边上，对着一个即将引爆火山的人，指手画脚。
韩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种迟来的、却更加猛烈的恐惧，像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无法抑制地开始想象另一种可能。
如果……如果那天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没有被林默那套“望远镜和显微镜”的说辞糊弄过去。
如果他像一个正常的、负责任的处长那样，严厉地驳回了林默的报告，强行将那份“显微镜”压下来，甚至为了撇清关系，把林默这个“惹是生非”的刺头，上报给领导……
那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韩立的额头上，冷汗冒得更凶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画面：纪委调查组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出示证件，然后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对他说：“韩立同志，根据调查需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就红星厂改制的相关材料审核问题，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他甚至能想到后续的发展。在纪委的谈话室里，面对询问，他该如何解释？
说自己不知道林默的调查？那叫失察！
说自己知道，但是制止了？那为什么问题还是捅到了省委书记那里？是不是你韩立和李建国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想要捂盖子？
一个“把关不严”，一个“通风报信”，一个“阻碍调查”……无论哪一顶帽子扣下来，都足以将他十几年如履薄冰才换来的前途，压得粉身碎骨。
而那个时候，李建国自身难保，秦老那种级别的人物，会为了他一个小小的处长说话吗？至于林默……他恐怕只会冷冷地看着自己，就像看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想到这里，韩立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幸好……幸好……
他长长地、虚脱般地吐出一口气，瘫靠在椅背上。那股极致的后怕，在这一刻，又转化成了一种无比荒谬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当时的那一点点私心，那一点点“甩锅”的技巧，那一点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油滑。这些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关键时刻，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他摘下眼镜，用力地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
他重新审视林默这个年轻人。
初来乍到，锋芒毕露，这是第一个印象。
笔杆子硬，脑子活，这是第二个印象。
胆大包天，背景神秘，这是扳倒李建国后，他形成的第三个印象。
而现在，韩立心里只剩下一个印象，一个让他手脚冰凉的词。
杀神。
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书生气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他是一尊藏在凡人躯壳里的杀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就是让一个所谓的“明星企业家”连同他背后的关系网，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自己，竟然还妄图去“敲打”他，去给他“立规矩”。
韩立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自嘲。
这就像一只自以为是的螳螂，挥舞着前臂，试图去阻挡一辆疾驰而来的泥头车。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韩立吓了一跳，连忙戴好眼镜，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处长的威严：“进来。”
门推开，是处里的老油条王科长，他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好奇、兴奋和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处长，出大事了！天悦府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李建国昨天半夜被纪委从家里带走的！据说当时就尿了裤子！他那个小三开的会所，也被经侦的人给封了！”
韩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在骂娘：这他妈还用你说？老子差点就跟着一起进去了！
王科长见处长反应平淡，以为他消息不够灵通，又凑近了些，像说书一样绘声绘色地补充道：“还有更绝的！听说李建国在被带走前，派了人想去处理一个关键证人，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的人刚到楼下，省纪委的车就开到了！前后就差五分钟！那几个杀手，眼睁睁看着证人被纪委的人接走了，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叫什么？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韩立的心脏，又是一阵猛缩。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及时的“保护令”，也出自林默的手笔。这个年轻人的心思，缜密到了何等可怕的程度！他不仅算到了李建国会倒台，甚至连他倒台前的疯狂反扑都算得一清二楚！
“知道了。”韩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工作时间，少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是是是。”王科长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又恢复了安静。
韩立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望向外面的大办公室。
然后，他看见了林默。
在整个办公室人心惶惶、暗流涌动的氛围里，林默是唯一一个“正常”的人。
他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时不时地用笔在上面做着标记。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无害。
仿佛外面那场足以颠覆江州商界和政界的滔天巨浪，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就像那个在暴风雨夜，亲手按下核弹发射按钮的人，在完成操作后，只是平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开始阅读一本哲学书。
这种极致的平静，在韩立看来，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威胁，都更加令人感到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林默，根本不是一个维度上的生物。自己还在官场的泥潭里，为了一官半职，为了人情世故，算计着蝇头小利。而人家，已经在天上，执掌着雷霆，俯瞰着众生。
韩立转身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个被他冷落许久的保温杯。他没有再喝，而是拧紧盖子，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大办公室里的人，看到处长亲自出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在所有同事惊讶的目光中，韩立径直走到了林默的办公桌前。
林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韩立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林默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按下热水键。
咕嘟咕嘟……
热水注入杯中，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韩立，他们那个向来注重身份、极好面子的处长，竟然在亲自给一个副处长续水！
韩立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走回林默桌前，轻轻地放在他手边，整个过程，小心翼翼，仿佛那杯子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看着林默，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
“小林啊……那个……天凉了，喝点热的，对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