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0章：一份“意外”的审计报告，引爆江钢内部矛盾
武建军的问题，像是一块从高炉里夹出来的钢锭，带着灼人的热量和危险的猩红，就这么直挺挺地横在林默面前。
“你知道，给一个烧得通红的锅炉，突然打开炉门，灌进去一股冷风，会发生什么吗？”
这已经不是比喻，而是威胁。
炸炉。
这是所有钢铁工人心中最深的恐惧。那意味着毁灭，意味着失控，意味着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老张的脸色已经不是白了，而是青灰。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烈焰。他望向林默，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仿佛在说：主任，服个软吧，咱们惹不起。
然而，林默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让老张心惊肉跳的平静。
他甚至还笑了笑，摇了摇头。
“武总，您这个说法，只对了一半。”
林默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探讨，“给烧红的锅炉灌冷风，确实有炸炉的风险。但那通常发生在两种情况下：要么，是开炉门的人是个外行，时机和风量都控制不好。要么……”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直视着武建军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是这个锅炉本身，就已经锈蚀得太厉害，内部的耐火材料早已剥落，结构强度也到了极限。别说灌冷风，就算没人动它，它自己也离爆炸不远了。灌进来的那点风，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默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所以，到底是开门的人有问题，还是炉子本身就有问题？武总，您是玩了一辈子钢铁的行家，您说呢？”
“你！”
武建军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这个年轻人，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在他最愤怒的时候，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把他的力道卸掉，甚至反弹回来。
他把炸炉的责任，轻飘飘地又推回到了江钢自己身上。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江钢的干部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能感觉到，武总那压抑在胸膛里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临头。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武建军攥紧的拳头，却缓缓松开了。
他死死地盯了林默足足有十秒钟，那张涨红的国字脸，颜色居然慢慢退了下去。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像是刚刚完成了一次极限的负重深蹲。
他不能发火。
一旦发火，就等于承认了林默的话——这个炉子，真的已经不行了。
“好。”武建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说得好。既然你自认是行家，不是外行，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想怎么给我这个‘炉子’通风换气！”
他把皮球踢了回来，意思很明确：你不是能说吗？你倒是拿出个章程来啊！
老张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等于进入了下一个环节，要动真格的了。
林幕似乎早就在等他这句话。
“武总快人快语。”林默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在开窗通风之前，总得先搞清楚这屋子的格局。哪里是承重墙，不能动；哪里是管线，得小心。不然，好心办了坏事，把房子给弄塌了，那可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他从公文包里，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武建军面前。
“所以，按照工作规程，我们需要对江钢集团近三年的生产、运营、财务以及人事情况，进行一次全面的资料审查和审计。这只是前期调研，是为了把情况摸清、把问题搞准，为下一步的改革提供决策依据。”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宣读一份天气预报。
“当然，我们人手有限，专业性也不够。我已经向省审计厅打了报告，申请他们派一个专业小组来协助我们工作。他们今天应该……快到了。”
“什么？！”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不只是武建军，还有他身后那一众江钢干部。
审计！
还是省审计厅的专业小组！
这两个词，就像两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他们天灵盖上。
武建军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又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林默的鼻子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不信任我们江钢！你这是在查案子！”
他终于失控了。
“开窗通风”的比喻，他可以忍，可以掰扯。但“审计”这把刀，是实实在在要往肉里扎的！江钢这么多年，水泼不进，就是因为他武建军把这道财务的门，守得死死的！
林默面对他的咆哮，只是平静地抬了抬眼皮。
“武总，您又误会了。这不是查案，这是体检。”林默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无辜，“一个人，每年还都要做一次全面体检呢。江钢这么大的家业，几万口人，做一次体检，难道不应该吗？还是说……”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武建军身后那些脸色各异的干部，意有所指地问道：“武总您，或者您手下的这些兄弟们，怕体检？”
这句话，太毒了。
它直接在武建军和他手下那帮兄弟之间，插进了一根看不见的楔子。
武建军可以为了江钢的“面子”拒绝审计，但他不能为了“可能”有问题的下属，去背上一个“害怕体检”的名声。他武建军在江钢立足的根本，就是行得正、坐得端，一身正气。如果他带头阻挠审计，他的人设就崩了。
他身后那些干部，此刻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有的人心虚地低下了头，有的人眼神闪烁，还有的人，则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
武建军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林默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所有的蛮力，所有的威势，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像是打在了空处。对方根本不跟他玩硬的，而是用一套套逻辑和规程，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一步步将他罩住，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会议室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
门被敲响了。
“请进。”林默开口道。
门推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干练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同样穿着白衬衫、神情严肃的男女。他们手里都提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提箱，眼神锐利，一进门就下意识地开始观察整个房间的布局。
那股子专业、严谨、不带一丝感情的气场，与江钢这帮粗犷的干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主任，”为首的中年人对林默点了点头，语气公事公办，“省审计厅审计一组，前来报到。”
林默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辛苦了，王组长。这位是江钢集团的武建军武总，他会全力配合我们接下来的工作。”
武建军的脸，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他看着这群不请自来的“医生”，又看了看林默，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挖好的坑里。
先用“暖气论”把他架在火上烤，再用“体检论”堵死他所有退路，最后，审计组无缝衔接，直接登场。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他还能说什么？
他要是再敢说一个“不”字，明天省委大院里就会传遍：江钢武建军心虚，拒不配合省委工作组和审计厅的联合调查。
良久，武建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配合。”
他颓然坐下，掏出那根一直没点的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呛得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听起来像是一头雄狮不甘的悲鸣。
审计组的效率高得可怕。
他们甚至没有在会议室多做停留，王组长和林默简单沟通了几句后，便直接带着人，走向了财务处、采购科、后勤处和基建科。
他们没有去查武建军的账，甚至没去碰集团的核心账本。他们就像经验丰富的狼群，绕开了最强壮的头狼，直扑那些看起来肥硕、却毫无防备的绵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江钢行政大楼里，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走廊里，以往那些咋咋呼呼的科长、处长们，一个个都销声匿迹。办公室的门都关得紧紧的，但里面却不时传出压低声音的激烈争吵，和手忙脚乱翻找东西的声响。碎纸机工作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一曲焦躁的交响乐。
老张和小李，跟着林默待在临时安排的办公室里，坐立不安。老张看着窗外那栋大楼，只觉得那不再是一栋办公楼，而是一个即将被引爆的军火库。
“主……主任，”老张的声音都在发颤，“这么搞……会不会……会不会出大事啊？”
林默笑了笑，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放心，老张。天塌不下来。”
傍晚时分，审计组的王组长，敲门走了进来。他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了林默的桌上。
“林主任，初步的核查，发现了一些比较明显的问题。”王组长的表情依旧严肃，“这是我们整理的初步报告，只是内部参考。”
林默点了点头，打开文件夹。
报告不长，只有寥寥几页，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子弹。
【……基建科去年采购的一批价值三百万的耐火砖，其供应商“宏发建材”，法人代表为基建科科长的小舅子，且该批次耐火砖的采购单价，比市场价高出百分之三十……】
【……后勤处下属的职工食堂，近一年内，仅猪肉采购一项，其账面消耗量，就足以让全厂每位职工每天吃上一斤红烧肉……】
【……集团车队，一台已经报废的皇冠轿车，每个月仍在产生高达五千元的维修和油料费用……】
一条条，一桩桩，没有一件指向武建军，但每一件，都精准地扎在了他手下那些心腹的命门上。
林默合上报告，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抬起头，看向一旁已经快把嘴唇咬破的老张。
“老张。”
“哎！在！主任！”老张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
林默将那份报告递给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轻声说道：
“去复印几份。然后，想办法，让这份‘内部参考报告’，不小心地……掉在行政大楼的厕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