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A6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窗外的景物由城市的钢筋水泥，逐渐过渡为连绵起伏的黄土丘陵。晋西的天空，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质感，太阳也被滤成了一片模糊的亮斑，看不真切。
钱博起初还有些紧张，但看着省发改委派来的专车和司机，心渐渐放回了肚子里。官方接待，总归是安全的。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和林默讨论明天要去考察的几个废弃矿区，言语间带着对专业领域的兴奋。
林默靠在后座，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身体看似放松，但意识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排那个叫周强的司机身上。
从太原市区出来，周强已经接了三个电话。每次都用蓝牙耳机，压低了声音，说的全是外人听不懂的晋西方言。但林默在火车上用两天两夜的时间，将楚天雄那本笔记翻烂了，里面不仅有利益集团的脉络图，还有楚天雄对西部各地方言特点的记录。
林默听懂了几个词：“上路了”、“两个人”、“按原计划”、“放心”。
钱博还在兴致勃勃地分析着某个矿区当年关停的技术原因，林默却缓缓睁开了眼，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了后视镜里，那双属于周强的眼睛上。
【情绪剧本】的面板，在林默的脑海中无声地展开。
【目标：周强】
【情绪状态：蓝色（平稳）】
【表层情绪：专注驾驶、一丝不苟的职业化】
【深层情绪：等待、执行任务的冷漠、对后座乘客的轻微不屑】
没有杀意，没有紧张。这反而让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这说明对方不是一个临时的杀手，而是一个习惯了这种事的“专业人士”。他只是链条上的一环，在冷静地执行一个既定程序。
车子下了高速，转入通往大同的山区公路。路面开始变得颠簸，两旁是刀削斧劈般的山壁，褐色的岩石裸露着，带着一种荒凉而冷硬的气质。
钱博的话也少了，他看着窗外险峻的地形，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这路可真够险的。”
“这还算好的。”周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再往里走，进了矿区，那才叫路。咱们晋西的司机，车技都是在山路上练出来的。”
他的语气很正常，甚至带着点本地人的自豪。
车子驶入一个狭长的峡谷，公路嵌在山腰，左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右边是陡峭的岩壁。阳光被高耸的山体遮蔽，峡谷里光线昏暗，温度也仿佛降了几度。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传来。
那声音起初像是闷雷，在峡谷中回荡，但随即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岩石碎裂的恐怖声响。
“什么声音？”钱博脸色一变。
周强猛地一脚刹车，奥迪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在距离一个弯道十几米的地方骤然停下。
紧接着，就在他们前方的弯道处，山壁仿佛活了过来。泥土、碎石、甚至桌面大小的巨石，裹挟着漫天烟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前方的公路彻底吞没。
“轰隆——”
巨响震得车身都在嗡嗡作响，钱博整个人都懵了，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被彻底掩埋的道路，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烟尘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
“妈呀！山体滑坡！”周强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和后怕，他猛地拍着方向盘，“运气太差了！就差那么一点，咱们就过去了！”
钱博咳了几声，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停……停得好，停得好……”
林默没有说话。
在刹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睁开了眼。他没有看前方那壮观而恐怖的塌方，他的目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标尺，在迅速测量着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
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一个极其微妙的所在。往前十米，是塌方区，必死无疑。往后二十米，有一块巨大的、向外突出的岩石，像一个天然的庇护所，可以抵挡大部分的落石。
而他们，正好停在这两点之间，一片最空旷、最暴露的区域。
车的右侧，是刚刚发生过塌方的山体延续下来的一部分。那里的岩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无数松动的碎石和土方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引发第二轮、甚至更大规模的塌方。
而他们，就在这片危壁的正下方。
这里不是安全区，这里是一个精心布置好的死亡陷阱。
“两位领导别怕，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周强一边安抚着，一边拿起了手机，“我马上给省里打电话报告情况，请求救援。”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按着，但林默的余光瞥见，他根本没有拨号，只是在装模作样。
【情绪剧本】再次刷新。
【目标：周强】
【情绪状态：红色（危险预警）】
【表层情绪：惊慌失措、劫后余生的庆幸】
【深层情绪：计划第一步成功的冷酷、等待下一步指令的耐心、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
林默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对方的计划了。
第一场滑坡，是“请君入瓮”，将他们困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倒车，因为这条狭窄的山路，根本没有掉头的空间，而倒车的风险，比前进更大。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
而等待他们的，将是头顶上那片已经准备好的、致命的“惊喜”。
制造一场意外，让两个京城来的干部，和一辆省里的专车，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荒山里。事后，只需要一份“意外事故报告”，一切都将被掩盖得天衣无缝。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
“没……没信号！”周强把手机放了下来，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这鬼地方，一点信号都没有！怎么办？我们被困住了！”
钱博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他看着前方被堵死的路，又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片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山壁，声音都开始发抖：“那……那我们怎么办？就在车里等吗？”
“只能等了。”周强一脸无奈，“现在下去太危险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塌。车里好歹有个铁壳子护着。”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充满了“为领导安全着想”的体贴。
钱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脆响，在死寂的峡谷中格外清晰。
“啪嗒。”
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从上方的岩壁上脱落，砸在了奥迪车的前引擎盖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钱博的身体猛地一颤。
“啪嗒……啪嗒嗒……”
紧接着，更多细小的碎石和泥土，开始像下雨一样，淅淅沥沥地从上方滑落，敲打在车顶和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钱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僵硬地抬起头，透过车窗向上望去。他看到，头顶那片布满裂纹的岩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渗出更多的尘土。
那座山，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正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怎么回事？上面……上面好像也要塌了！”钱博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别怕，钱主任，小石头而已，正常现象，塌方之后都会这样的。”周强还在镇定地“安抚”着，但他的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了后视镜，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林默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那些碎石落下的声音。
“周师傅。”
“哎，林主任，您说。”周强立刻应道。
林默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刚才刹车的时候，拉手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