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叫花子，简直污了本官的眼。”
宋文书将茶盏重重顿在黄梨木桌案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袖口，他也浑然不觉，只是一脸晦气地用锦帕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摸过什么脏东西，“大人，您是没见着那场面。那盘龙山哪还有半点‘匪巢’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收容流民的烂泥坑。”
青州府衙后堂，香炉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
代理郡守刘成靠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翡翠扳指。这枚扳指正是昨日黑市上有人低价出手的，据说是那土匪头子周辰的贴身之物。
“哦？烂泥坑？”
刘成对着光照了照扳指，翠绿的通透感让他心情颇佳，“既然是烂泥坑，那全歼虎贲卫又是怎么回事？大皇子的三千亲军，总不能是自己抹脖子死的。”
“运气，纯粹是运气。”
宋文书一脸笃定，身子前倾，“下官仔细查验过了，他们手中的兵器多半生锈，甚至还有用削尖木棍充数的。至于虎贲卫之败，多半是中了埋伏，或是被那里的险恶地形坑了。如今他们伤亡过半，缺医少药，连寨门都修不起。下官去的时候，周辰那厮正啃着一只鸡腿，满脸都是市井无赖的贪婪相，听到五百两赏银，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
“哈哈哈哈……”
刘成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本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他最怕的不是悍匪，而是有野心、有纪律的枭雄。一个贪财、短视、且弹尽粮绝的草寇头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看来，本官之前是高看他了。”
刘成将扳指戴在拇指上，转头看向一旁的兵房主事，“传令下去，原本集结在城北校场的那两千厢军，散了吧。这正是春耕时节，别耽误了农时。为了剿灭一群快饿死的乞丐动用大军，传出去本官都要被人笑话。”
兵房主事犹豫了一下：“大人，即便不发大兵，是否也要派些斥候盯着？”
“盯什么？盯他们怎么饿死吗？”
刘成摆了摆手，神色不耐，“只需封锁商路，不许一粒米盐流入盘龙山。不出两个月，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为了抢一口吃的自相残杀。到时候，本官只需派个收尸队去清场便是。”
在他看来，这就是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既省了军费，又能在履历上添一笔“智平匪患”的政绩。
“大人英明！”宋文书连忙送上一记马屁，“对付这种土鸡瓦狗，确实不值得脏了咱们青州府的刀。”
堂内一片恭维之声，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太平日子”弹冠相庆。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名负责添茶倒水的杂役，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精光，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两个时辰后，盘龙山议事厅。
一只信鸽穿过云层，落在窗棂上。温心怡取下竹筒里的密信，快速扫了一眼，紧绷的俏脸上绽开笑容。
“成了。”
她将密信递给周辰，“刘成解散了集结的厢军，并且下令只封锁、不进攻。他还说……”
“说什么？”周辰接过信纸，随手抖开。
“说我们是一群土鸡瓦狗，等着饿死就行。”温心怡掩嘴轻笑，眼波流转，“这位郡守大人，还真是配合得让人感动。”
周辰看完信，手指轻轻一搓，信纸化为碎屑飘落。
“土鸡瓦狗……好词。”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此刻，议事厅内不再有那些伪装出来的颓废与破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与高效。
穆青寒、白玉霜、铁牛、凌素，所有核心骨干全部在列。
周辰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戏演完了，观众也信了。从现在起，撕掉所有的伪装。”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锋直指沙盘上的青州府模型。
“穆青寒。”
“在！”
“黑狼卫取消所有休假，这三个月，我要你把他们练成一群只会杀人的疯狗。不论白天黑夜，我要后山的喊杀声把狼都吓跑。”
“遵命！”穆青寒抱拳，眼中战意燃烧。
“铁牛。”
“俺在！”
“带着你的铁浮屠，去瀑布底下练。如果有人在冲锋的时候被水冲倒，就别吃饭了。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五十座推不倒的铁塔。”
“是！谁要是倒了，俺亲自把他扔下山！”铁牛拍着胸脯吼道。
“白玉霜。”
“在。”
“粮食既然已经吸进来了，那就开始下一步。在山里建仓，确保存粮足够维持两年。另外，工匠们的赏钱翻倍，我要水泥窑和铁匠铺十二个时辰不熄火。告诉他们，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银子管够。”
白玉霜合上账本，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与狂热：“放心，只要银子到位，我能让他们把魂都卖给你。”
最后，周辰看向凌素。
“你的任务最重。”
周辰走到她面前，语气变得格外郑重，“神臂弩的瞄准镜只是开始。我要你配合工坊，把火药的分装做成标准化的‘药包’。这东西太危险，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除了你，没人能把控这个度。”
凌素点了点头，神色清冷：“医者既能救人，亦能杀人。这药包的分量，我会控制得分毫不差。”
随着一道道军令下达，整个盘龙山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突然被注入了高标号的燃油，齿轮开始疯狂转动。
寨门口那块破烂的牌匾依旧挂着，两旁的“伤兵”依旧在呻吟——那是给外面的探子看的。
但在大山深处，在那层层伪装网和密林之下，一场惊人的蜕变正在发生。
水泥浇筑的棱堡地基已经挖好，如同巨兽的爪牙深深嵌入岩层；
黑火药在提纯工坊里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三百名黑狼卫在泥潭中厮杀，五十名铁浮屠在瀑布下怒吼。
周辰站在最高的望楼上，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他的衣摆。他看着远方青州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权贵们正沉浸在虚假的和平中。
“睡吧，好好睡吧。”
周辰喃喃自语，眼神深邃得如同没有星光的夜空，“等你们醒来的时候，会发现天已经变了。”
时间，现在站在了盘龙山这一边。
接下来的三个月，将是决定生死的三个月。当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时，青州府将会看到，他们眼中的“土鸡瓦狗”，究竟是一群怎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