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紧，到了黑风口，风声变了调。
这里的两座山崖像两颗漆黑的獠牙，硬生生把北风挤压成一条细线。风撞在岩石上，发出类似于女人尖叫的凄厉哨音，刮在脸上，能把皮肤割出口子。
周辰勒住战马，抬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不需要斥候汇报，他的耳朵已经捕捉到了夹杂在风声里的异响。
那是马蹄踩碎冰壳的脆响，还有粗鲁的吆喝声。
“有肉吃了！”
前方的风雪中，突然窜出一队黑影。大约一百来骑，个个身穿厚重的羊皮袄，头戴护耳皮帽，手里挥舞着弯刀。他们胯下的战马比中原马矮小，却格外敦实，鼻孔里喷着白气，即使在冰面上也跑得稳如磐石。
是狼族的斥候队。
领头的狼族百夫长勒住马，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支奇怪的队伍。
在他眼里，这根本算不上军队。
前面几十个穿着铁罐头一样的怪人，后面跟着一大群裹着花棉被、麻袋片，手里拿着五花八门兵器的“难民”。没有统一的号衣，没有整齐的旗帜。
“两脚羊。”
百夫长吐出一口浓痰，用生硬的中原话喊道，“男人杀光，女人留下！冲！”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群逃难的南人，是送上门的军功和口粮。
一百多名狼族骑兵怪叫着，双腿猛夹马腹。他们没有列阵，甚至没有减速，就这样松散地挥着弯刀冲了过来。在他们的经验里，只要战马冲起来，这群软弱的南人就会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四散奔逃，任由他们从背后砍杀。
周辰看着这些扑上来的野兽，手掌按在横刀的刀柄上，纹丝不动。
“稳住。”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呼啸的风声中却异常清晰。
站在最前排的铁牛咧开嘴，把那根六十斤重的混铁棍横在胸前，就像是一尊门神堵在了峡谷最窄的地方。在他身后，五十名铁浮屠肩并肩，盾牌落地，构筑了一道钢铁防线。
八十步。
狼族骑兵的速度提到了极致。
“举弩。”
穆青寒站在侧翼的高坡上，手中的令旗猛地挥下。
崩崩崩！
隐藏在“难民”队伍里的五百名黑狼卫，掀开了身上的破棉被，露出了狰狞的神臂弩。
这种距离，根本不需要瞄准。
密集的弩箭如飞蝗般扑向那一百多骑。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声连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几名狼族骑兵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前马倒地，后马收不住脚，直接撞了上去，骨断筋折的惨叫声瞬间盖过了风声。
“是硬茬子！散开！”
百夫长反应极快，一个侧身躲过一支弩箭，大声吼叫试图指挥部下分散。
但这里是黑风口。
两侧是峭壁，中间只有那条不到五丈宽的死路。
“开饭了！”
铁牛一声暴喝，提着铁棍迎着冲过来的战马就撞了上去。
若是普通步兵，敢正面硬刚骑兵那是找死。但铁牛身上穿着八十斤的板甲，里面还垫着两层羊皮，整个人就像是一头披甲的犀牛。
咚！
那匹战马撞在铁牛身上，就像撞上了一块花岗岩。战马悲鸣一声，脖颈折断，轰然倒地。马背上的狼族骑兵被甩飞出去，还没落地，就被一棍子把脑袋砸进了胸腔里。
“杀！”
五十名铁浮屠紧随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推进。
他们不需要刀法，只需要挥动手里的重兵器。狼族引以为傲的弯刀砍在板甲上，除了溅起几颗火星，连个印子都留不下。而铁浮屠的每一锤、每一棍，都能把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原本以为是猎人的狼族，瞬间变成了掉进陷阱的猎物。
“别怕！跟他们拼了！”
后方的新军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恐惧被热血取代。那些在黑石村积攒的怒火，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杀狼崽子！给俺娘报仇！”
一名裹着羊毛毡的新兵举着长矛，发疯一样冲上去，对着一名落马的狼族伤兵乱捅。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毫无察觉，只是机械地捅刺，直到对方变成了一滩烂泥。
战斗结束得很快。
一炷香的时间，一百多名狼族精锐，除了那个百夫长被特意留了活口，其余全部变成了雪地上的尸体。
周辰踩着满地的血污，走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百夫长面前。
百夫长的一条腿断了，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露在外面，但他依旧一脸凶悍，冲着周辰吐带血的唾沫。
“南蛮子！你们死定了！我们的大王就在前面！他会把你们的皮剥下来做鼓！”
周辰侧头躲过唾沫，伸手拔出插在旁边雪地上的一把弯刀。
“你们的大王在哪？”周辰问。
“呸！长生天的子孙绝不……”
噗。
周辰手起刀落，削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啊——！”百夫长惨叫。
“在哪？”周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在……在断剑岭！”百夫长疼得浑身抽搐，那股子凶悍劲儿瞬间泄了大半，“叶狂那条疯狗被困在断剑岭！大王正在围猎他！你们去了也是送死！”
断剑岭。
穆青寒闻言，快步走来，摊开手中的地图。
“断剑岭在黑风口以北五十里。”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那里是一片死地，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如果叶狂被堵在里面，那就是瓮中之鳖。”
“多少人围他？”周辰看着百夫长。
“两万……不，三万主力！”百夫长狞笑道，“还有投石机！叶狂撑不过今晚了！你们去给他收尸吧！哈哈哈哈……”
噗。
刀光闪过，笑声戛然而止。
周辰随手扔掉弯刀，在尸体的羊皮袄上擦了擦手。
“三万主力围攻两万人。”
周辰看向北方，风雪似乎更大了，“叶狂虽然疯，但两万镇北铁骑不是吃素的，就算被围，也能崩掉狼族几颗牙。现在的局面，应该是僵持。”
“那我们怎么办？”
铁牛把铁棍上的碎肉甩干净，“直接冲过去干他娘的？”
“三万骑兵，硬冲我们这点人不够看。”
周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身后那二十门沉重的“没良心炮”上。
“狼族以为把叶狂围住了，却不知道，他们自己的屁股露给了我们。”
周辰转身上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全军听令。”
“把狼族的衣服扒下来，套在最外面。把他们的战马集中起来，给黑狼卫换乘。”
“目标断剑岭。我们去给狼王送一份见面礼。”
风雪中，这支刚刚见血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身上多了几分真正的杀气。那些新兵看着手里的血，眼神不再躲闪，而是透着一股子狠劲。
杀过人了，就不再是羊。
而在五十里外的断剑岭，喊杀声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
叶狂浑身是血，倚着一块断裂的巨石，手中的强弓已经拉断了弦。他的两万铁骑，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千人，被死死压制在半山腰。
山下，密密麻麻的狼族骑兵如同灰色的海洋，正准备发起最后一轮冲锋。
“大将军，没箭了。”
副将满脸绝望地靠过来，“兄弟们连马肉都生吃了，实在顶不住了。降了吧……”
“降你妈个头！”
叶狂一脚踹翻副将，拔出腰间卷刃的佩刀，“老子是镇北大将军！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传令！所有人上马！跟老子冲下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南面的山口方向，突然升起了一支穿云箭。
啪。
红色的烟花在风雪中炸开，显得格外妖艳。
狼族的后阵突然骚动起来。
叶狂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眯起眼睛看向南方。
“谁？”
“这个时候，还有谁敢来这修罗场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