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变了。
原本从峡谷深处吹出来的阴冷潮湿的穿堂风，此刻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谷口灌入的、带着燥热气息的南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像是松脂被烤化了，又混杂着从北方运来的猛火油特有的辛辣味。
“汉人没种！滚出来！”
“缩头乌龟！出来受死！”
峡谷深处，藤甲兵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他们仗着那一身刀枪不入的“神甲”，挥舞着弯刀，敲打着岩壁，发泄着刚才胜利带来的狂妄。几具黑狼卫的尸体被他们拖在地上，作为炫耀的战利品。
领头的藤甲兵头目是个身材矮壮的蛮子，他甚至脱掉了头盔，露出一口烂牙，冲着谷口的方向撒了泡尿。
“大王说了，汉人的刀是面团做的！砍不动咱们的藤甲！冲出去，把他们的皇帝抓来当奴隶！”
几百名藤甲兵怪叫着，像一群不知死活的野猪，再次向谷口逼近。在他们看来，只要冲出这个狭窄的口子，外面的汉军就是待宰的羔羊。
谷口外。
二十架造型怪异的铜柜一字排开。
这些铜柜下装着轮子，柜体上连接着长长的铜管，管口呈喇叭状，旁边还挂着一个类似于风箱的加压装置。
这是大周工部依照古籍《武经总要》改良后的“猛火油柜”，也是凌素在金陵之战后重点改进的武器——加装了更强的活塞，射程更远，喷射更猛。
“距离一百步。”
穆青寒站在侧翼，手里举着令旗，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黄色身影。
周辰坐在马上，手里拿着火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还在挑衅的蛮兵。
“八十步。”
藤甲兵头目已经能看清铜柜后面工兵惊恐的脸——那是装出来的。
“那是啥？做饭的锅？”
头目嘲笑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抢过来！煮人肉吃！”
“五十步。”
周辰手中的火把轻轻向下一压。
“点火。”
嗤——！
二十名工兵同时拉动了铜柜旁的拉杆，巨大的压力将柜中黑色的猛火油压入铜管。与此同时，管口的引火药被点燃。
呼——！！！
二十条黑红色的火龙，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啸叫声，瞬间喷涌而出。
这火不是凡火。
那是经过提炼的石油，粘稠、炽热，一旦附着在物体上，便不死不休。
冲在最前面的藤甲兵头目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觉得眼前一红，一股滚烫的液体泼了他满身满脸。
紧接着，剧痛袭来。
“啊——！！！”
惨叫声刚刚出口，就被火焰吞噬。
他身上那件引以为傲的、浸泡了多年桐油的藤甲，此刻变成了最好的助燃剂。火苗一接触到藤条，就像是干柴遇烈火，瞬间爆燃。
轰！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油脂在燃烧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藤条燃烧后的黑烟带着剧毒，呛得人无法呼吸。
“水！水！”
头目疯狂地惨叫着，本能地转身跳进旁边的小溪里。
然而，让他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这火，遇水不灭。
猛火油浮在水面上继续燃烧，藤甲里的油脂也渗了出来。整条小溪瞬间变成了一条火河。他在水里翻滚、挣扎，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皮肤在火焰中焦黑、脱落。
不仅是他。
那二十条火龙覆盖了整个谷口。
密集的藤甲兵阵型瞬间崩溃。几百个火人在狭窄的峡谷里乱窜，他们相互碰撞，火焰在彼此之间传递。
桐油藤甲太易燃了。
只要沾上一丁点火星，整个人就会在几息之内被烧成灰烬。
“脱甲！快脱甲！”
后面的蛮兵惊恐地大喊，想要解开身上的藤甲。
但这藤甲为了防御，编织得极其紧密，穿脱都极为费劲。在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中，越急越解不开，反而把手指都烧焦了。
峡谷变成了炼狱。
岩壁被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那是油脂、藤条和人肉混合燃烧的味道。
“这……这太惨了……”
铁牛站在周辰身后，看着那一个个在火海中挣扎扭曲的身影，忍不住别过头去，胃里一阵翻腾。他杀人无数，但也从未见过这种死法。
“惨？”
周辰看着前方的火海，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如果今天不用火，倒在地上的就是你的黑狼卫。他们的尸体会被这些人拖回去，剁碎了喂狗，或者挂在树上风干。”
周辰指着火海中那些还在挣扎的黑影。
“这就是战争。没有仁慈，只有胜负。”
风还在吹。
火势顺着风向，向着峡谷深处蔓延。那些原本茂密的灌木丛、枯叶，此刻都成了火焰的帮凶。
躲在后方的侬智高主力，终于看到了那一幕。
无数火人从谷口跑回来，他们嘶吼着，惨叫着，把恐惧传染给每一个人。
“天火！是天火！”
“汉人会妖法！藤甲兵完了！”
蛮兵们吓破了胆，扔掉兵器转身就跑。什么刀枪不入，什么神甲护体，在这一刻全都成了笑话。
侬智高站在高处，看着自己花费数十年心血打造的王牌部队，就这样在一把火里化为灰烬，手里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引以为傲的依仗，没了。
“陛下，火势太大了，进不去。”
穆青寒看着眼前这片连石头都烧红了的峡谷，低声说道。
“不急。”
周辰调转马头，“让火再烧一会儿。这火不仅能烧死藤甲兵，还能帮我们把路给开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
“传令，全军后撤三里扎营。等火灭了，工兵营上去铺路。踩着他们的骨灰，我们去摩天岭。”
……
三天后。
大火终于熄灭。
曾经阴森恐怖的“一线天”峡谷，此刻变成了一条铺满黑灰的通道。两侧的岩壁被烧成了赤红色，地上到处是蜷缩成一团的焦炭状尸体，有的还能看出藤甲的纹路。
大周的军队踩着这些焦炭，沉默地通过了这道天险。
士兵们的靴底沾满了黑灰，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变得更加冷硬。他们知道，前方还有更多的敌人，还有更险恶的路。
而在摩天岭的寨子里。
赵乾看着逃回来的几个烧得不成人形的藤甲兵，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侬智高坐在虎皮椅上，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藤甲兵没了。”
侬智高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沙子，“汉人的火器，确实厉害。”
“大王……咱们……咱们降了吧？”赵乾颤颤巍巍地探出头，“周辰太可怕了……他是魔鬼……”
“降？”
侬智高猛地转头，眼中凶光毕露。
“老子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他站起身，走到寨子后方的兽栏边。
那里传来一阵阵沉闷的低吼声，地面随着这声音微微震颤。
几十头体型庞大、披着铁甲的巨兽，正甩动着长长的鼻子，象牙上绑着锋利的尖刀，在阴影中喷吐着白气。
“战象。”
侬智高狞笑着，抚摸着一头巨象粗糙的皮肤。
“火能烧藤甲，但烧不动这些皮糙肉厚的大家伙。只要它们冲起来，就算是铁船也能踩扁！”
“周辰想过摩天岭？让他拿命来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