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揉皱的墨绸，沉沉裹着威远县。城墙上的火把换了第三轮，火焰烧得有些疲了，跳动的光在墙砖上晃出细碎的影，把王九击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他靠在垛口旁，指尖还沾着墙砖上的潮气，耳边是远处马厩传来的几声马嘶，偶尔夹杂着工房里麻绳摩擦的“簌簌”声——那是工匠们还在赶制炸药包，连片刻都不敢歇。
天快亮了，东方的天际线已经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把远处的树影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王九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里满是红血丝。从昨夜打完仗到现在，他没合过一次眼，一会儿去工房看炸药包的进度，一会儿去马厩检查新缴获的伊犁马，回来又得盯着城墙上的值守，连口热饭都没顾上吃。可他不敢歇，心里像悬着块石头，总觉得那支府城派来的敌军，随时会扑过来。
“大人，您都站了大半夜了，要不回去歇会儿？”守在旁边的士兵见他脸色发白，忍不住低声劝道，“属下盯着城头，有动静立马喊您。”
王九击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用，我再等等。”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黑暗，那里静得反常，连虫鸣都听不到，“传令兵呢？让他过来。”
士兵赶紧转身，朝着城墙下喊了一声。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短打的传令兵就跑了上来，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扰了这凌晨的寂静：“大人，您叫我？”
“去把第五步兵部的部将孙尚找来。”王九击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他，有要紧事，让他立刻来城头见我——不管他现在在做什么。”
“是！”传令兵不敢耽搁，行了个礼就往城下跑，脚步声顺着石阶一路往下，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王九击重新靠回垛口，目光落在城外两里地外的那片林子上。那林子长得密，棵棵都是两人合抱的老槐树，枝叶交错着遮天蔽日，白天看着就阴森，到了夜里更是黑得像个无底洞。他早在心里盘算过，要是敌军从府城方向来，必然会从林子旁边的官道走——那是通往威远县的唯一一条大路，平坦好走，适合大部队行军。而那片林子，正好是埋伏的绝佳地点。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石阶下传来，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孙尚来了，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劲装，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倦意，显然是被从床上叫起来的。他一上城头，就赶紧走到王九击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还有些发哑：“大人，您叫我？”
王九击转过身，低头看着他。孙尚是百姓出身，原来在山寨里当过骑兵队正。这人没读过多少书，却很有打仗天赋，尤其是心思缜密，性格沉稳——这也是王九击找他的原因。
“起来说话。”王九击伸手扶了他一把，“我要给你安排个任务，这个任务，关系到接下来大战的胜负。”
孙尚一听，立马挺直了腰板，倦意瞬间消了大半，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末将一定办好！请大人吩咐！”
“你率领第五步兵部的一百八十人，现在就出发，去城外两里地的那片槐树林里埋伏。”王九击的手指指向远处的林子，那里已经能隐约看见树影，“走之前，先去库房把我专门留下的绿营号服取出来，让兄弟们都换上——记住，衣服要穿整齐，别露了破绽。”
孙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大人是想让我们……扮成绿营？”
“没错。”王九击点了点头，语气更沉了些，“等敌军到了之后，你就带着兄弟们从林子里出来，装作是其他县赶来支援攻打威远县的绿营援军。你扮成绿营的营官，就说你们是从隔壁夹江县来的，接到消息说反攻威远县，特意赶来帮忙。”
他顿了顿，盯着孙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时候，你带着兄弟们加入他们的部队，跟在他们后面。等他们开始攻城，打得正酣的时候，你就趁机从他们后面动手——目标是他们的后军，尤其是粮草队和火铳兵，一旦得手，县里的兄弟会出来反攻。”
孙尚听得心头一震，这计策够险，也够妙。各地援军赶来支援也合情合理，敌军大概率不会怀疑。可一旦被识破，他们一百八十人陷在敌军阵里，就是死路一条。
但他没犹豫，立马抱拳道：“末将明白！请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带兄弟们办好这件事，绝不让敌军看出破绽！”
“好。”王九击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纸，递给孙尚，“上面写了绿营的暗语和营官的名字，你让兄弟们都记熟了——尤其是你，作为营官，别被人问住了。”
孙尚双手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又摸了摸，确认放好了才说：“末将记住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敌军要是不来怎么办？”
“敌军一定会来。”王九击的语气很肯定，“昨夜我们杀了他们的探子，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至于动手的时机，你自己判断——一定要等他们攻城正急的时候，那时候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城墙上，后军最松懈。”
他又叮嘱了一句：“记住，安全第一。要是情况不对，别硬来，先带着兄弟们撤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末将明白！”孙尚再次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去吧。”王九击挥了挥手，“让兄弟们动作快些，悄无声息地走，别惊动了城外的动静。库房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去了直接取号服就行。”
孙尚站起身，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城下走。他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也稳了不少，刚才的倦意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紧张和兴奋。
没过多久，城门口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是第五步兵部的士兵在集合。他们都穿着单衣，脚步放得极轻，像一群猫似的，顺着城墙根往库房的方向走。王九击站在城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又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库房那边传来几声低低的说话声，随后就见一群穿着绿营号服的士兵走了出来。绿营的号服是藏青色的，镶着暗红色的边，胸前绣着“兵”字，虽然有些旧，却洗得干净。第五步兵部的士兵们穿着这身衣服，站成整齐的队伍，远远看去，还真像一支赶来支援的绿营兵。
孙尚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穿着一件绿营营官的外套，腰间系着黑色的腰带，手里拿着一把腰刀，虽然身材不算高大，却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场。他回头看了看队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挥手，队伍就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的是城墙东侧的小门，那门平时很少用，只有巡逻的士兵才会从那里过。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露了出来，士兵们一个个从缝隙里钻出去，动作迅速而安静。最后一个士兵出去后，门又被轻关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