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碎金般穿透云层，彻底驱散了迷雾沼泽的氤氲瘴气。林小满在陆清寒的搀扶下，脚踏上坚实干燥的山地，终于踏出了这片盘踞着死亡的沼泽地界。回头望去，那片终年不散的浓雾宛如一道阴森的天然屏障，将沼泽内的险恶与外界彻底隔绝，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终于出来了。”林小满长长舒出一口气，声音里裹挟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连站直身体都要依靠陆清寒的支撑。
陆清寒的状态稍好一些，但胸前衣襟上凝结的暗红血迹依旧触目惊心。凌霄剑尊那一指虽未下死手，可剑气中蕴含的霸道剑意冲击，已让他的内腑受了不轻的震荡，此刻调息时仍能感受到胸口隐隐作痛。
“先找地方调息。”陆清寒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松林，“那里相对隐蔽，又靠近水源，适合暂作休整。”
两人相互搀扶着踏入松林，林间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淌，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偶尔有银色小鱼摆尾游过，溅起细碎的水花。陆清寒在溪边选了块平整的巨石，指尖翻飞间布下简单的隐匿阵法，将两人的气息彻底遮掩。
林小满盘膝坐下，取出疗伤丹药服下。温润的药力在经脉中缓缓化开，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受损的脉络，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小兽乖巧地趴在她身边，一金一银的眼眸半睁半闭，长长的耳朵耷拉着——先前对抗凌霄时的消耗，对它而言也着实不小。十柄守剑错落插在四周，形成一个微型剑阵，剑身上流转的微光默默警戒着周遭动静。
调息了一个时辰，林小满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她睁开眼，恰好看到陆清寒坐在溪边，正用干净的溪水擦拭长剑上的裂痕。那些裂痕细如发丝，却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剑身，冰蓝色的剑光从裂痕中隐隐透出，让整柄剑看起来像极了即将碎裂的冰晶，脆弱得不堪一击。
“师兄的剑……”林小满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担忧。
“还能用。”陆清寒的回答依旧简洁，可擦拭剑身的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珍宝，“等回宗门后，请炼器堂的长老重新熔铸就好。”
话虽如此，林小满却能读懂他眼底的不舍——剑修的本命剑，早已与自身剑意相融，某种意义上，便是剑修的第二生命。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两柄剑：归真剑温润如初，七彩宝石中的光点缓缓流转，似在安抚她的情绪；无尘剑却显得有些黯淡，剑身的光泽褪去大半——剑灵前辈在与凌霄对话后，再次陷入了沉睡，这一次的消耗，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重。
“前辈……”林小满在心底轻声呼唤，掌心轻轻贴在无尘剑的剑身上。
没有回应。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两柄剑小心收入剑鞘。腰间的玉盒忽然微微发烫，那是阿秀的小白花在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纯净的生命之力，对疗伤有着天然的辅助效果，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林小满抬眼看向陆清寒，“直接回宗门吗？”
陆清寒收起长剑，沉吟片刻，眉头微蹙：“直接回宗门太冒险。幽冥宗既然已经掌握我们的行踪，很可能在回宗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以逸待劳。”
他站起身，走到林间一处开阔地，抬手凝聚冰蓝色灵力，在空中虚画出简易的地图：“我们现在在迷雾沼泽东侧三十里处。回青云剑宗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平坦易行但人多眼杂，极易暴露；另一条是翻越‘断魂岭’，山路险峻难行，却胜在隐蔽，不易被追踪。”
断魂岭……
林小满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青云山脉外围的一道天然天险，山势陡峭如削，常年云雾缭绕，不仅有凶猛妖兽出没，据说还残留着上古阵法的碎片，即便是金丹修士，若非必要也不愿轻易涉足。
“走山路？”她试探着问。
“走山路。”陆清寒点头，语气笃定，“幽冥宗的人定会重点封锁官道，山路虽险，对我们而言反而是更安全的选择——地形复杂，便于隐蔽身形，也更容易摆脱追踪。”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而且……我怀疑宗门里可能藏有内应。”
林小满心头一凛，握紧了拳：“师兄也这么觉得？”
“追魂旗能精准锁定你的气息，幽冥宗对剑冢的了解又细致得超乎想象，这绝非巧合。”陆清寒的眼神锐利如剑，“剑冢的秘密在宗门内部都属于高阶机密，知晓者寥寥无几，幽冥宗却能提前布局……唯一的解释，就是消息从内部泄露了。”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却让人心底泛起寒意。青云剑宗传承千年，乃是正道名门，弟子数千，若真有高层与魔道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回去后，先找谁？”林小满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先找师尊。”陆清寒毫不犹豫，“楚峰主虽然性情不羁，整日醉醺醺的，却是出了名的剑痴，毕生只追求剑道极致，对权力、利益毫无兴趣，绝不可能与魔道勾结。”
这话不假。醉剑峰峰主楚狂歌，看似疯癫，实则心性纯粹，是宗门里少数能让人彻底信任的长辈。
“其他人呢？”林小满想起宗门里的长老和同门，心中难免忐忑。
“暂时谁都不要信。”陆清寒的语气斩钉截铁，“等见到师尊，将一切原委告知，由他定夺。”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两人对视一眼，达成默契，不再耽搁，立刻动身踏上前往断魂岭的路。
山路的艰难，远超想象。
断魂岭的山势比传闻中更加陡峭，有些路段近乎垂直的崖壁，只能依靠御剑低空飞行，或是手脚并用地攀爬。林间的妖兽倒是比预想中少些——大多灵智未开，感受到守剑和归真剑散发出的凛然剑意后，便远远避开，只有少数几只不开眼的凶兽贸然袭击，也被陆清寒三两剑解决。
小兽倒是恢复了精神，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引路。它似乎对山林环境格外熟悉，总能精准避开隐藏的陷阱和危险区域，带着两人走最安全的捷径。
如此奔波了两天，两人身上都添了不少擦伤，却也平安无事。
第三天中午，他们在一处山涧旁停下休息。溪水潺潺流淌，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难得有片刻的安宁。
林小满坐在溪边，脱下沾着泥土的鞋袜，将双脚浸入清凉的溪水中。刺骨的凉意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陆清寒在不远处盘膝打坐，长剑横在膝上，冰蓝色的剑意萦绕周身，缓慢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小兽则一头扎进溪水里，欢快地扑腾着，不多时便叼着几条银色小鱼游上岸，献宝似的放在林小满脚边，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你自己吃吧。”林小满笑着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小兽“吱”了一声，也不客气，蹲在石头上小口小口啃起鱼来，吃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林小满腰间的十柄守剑突然同时震颤起来！
不是先前遇到危险时的剧烈示警，而是一种轻微的、带着共鸣意味的颤动，仿佛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瞬间警觉，猛地抬头看向山涧上游。溪水从上游潺潺而下，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的树叶，叶边还带着焦黑的痕迹——那是剑气灼烧的印记。
“有人在上游交手。”陆清寒也睁开了眼睛，指尖轻轻抚过剑柄，“残留的剑气……是青云剑宗的剑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青云剑宗的弟子，怎会在断魂岭深处与人交手？
“去看看？”林小满压低声音问。
陆清寒点头，神色严肃：“小心行事，不可贸然暴露。”
两人立刻收敛气息，循着溪流向上游潜行。小兽也瞬间警觉，身体变得半透明，几乎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
走了约莫三里地，前方传来清晰的打斗声：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剑气撕裂空气的锐啸声，还有妖兽的嘶吼，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林小满和陆清寒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山谷，此刻早已是狼藉遍地：粗壮的树木拦腰折断，地面被剑气犁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穿着青云剑宗制式服饰的弟子，也有黑衣蒙面的袭击者，鲜血染红了地面，触目惊心。
山谷中还活着的，只剩三个人。
两个青云剑宗弟子背靠背站着，浑身浴血，手中的长剑已然折断，气息微弱却依旧死死护着中间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脸色苍白如纸，握剑的手却异常稳定。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形瘦高的黑衣人，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鬼面，手中握着一柄漆黑的弯刀，刀刃上流淌着墨绿色的毒光，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刺鼻的腥臭毒气。
“交出东西，饶你们不死。”黑衣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砂纸摩擦着木头。
“休想！”年长些的青云弟子厉声喝道，哪怕声音颤抖，也透着决绝，“宗门宝物，岂能落入你们这些魔道妖人之手！”
“冥顽不灵。”黑衣人冷哼一声，手腕翻转，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墨绿色的刀光如毒蛇吐信，直扑三人而去。
两个弟子咬牙挥起断剑迎击，可他们灵力早已枯竭，断剑根本无法抵挡刀光。眼看刀光就要劈中少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少年忽然踏前一步，手中长剑亮起温润的青光。
那剑光并不耀眼，却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气息，宛如磐石般沉稳。墨绿色刀光劈在青光之上，竟被硬生生挡住，寸步难进！
“咦？”黑衣人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青铜面具后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年，“青云剑宗的‘守心剑意’？小子，你是哪个长老的门下？”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咬着牙，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挡下这一刀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灵力，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林小满一眼认出了那剑意——正是青云剑宗的内门剑法“守心剑”，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最适合稳固心神、抵御强攻。可这少年的修为最多不过筑基初期，能挡住金丹中期修士的一击，已是超乎想象的奇迹。
“师兄，要帮忙吗？”她低声问。
陆清寒紧盯着战场，眉头紧锁：“那个黑衣人……刀法里带着幽冥宗的阴毒路数，却又掺杂着其他门派的招式，古怪得很。而且他刚才提到‘宗门宝物’……”
他沉吟片刻，做出决断：“先救下他们，问清楚情况再说。”
话音未落，陆清寒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冰蓝色的剑光撕裂空气，带着凌厉的剑意直取黑衣人后心，速度快得让人难以反应。
黑衣人也算警觉，危急关头猛地回身，弯刀回旋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陆清寒的剑意何等霸道，即便剑身受损，这一剑的威力也远非普通金丹修士可比，黑衣人被震得连退三步，脚下的地面都裂开了细纹。
“又来一个？今天还真是热闹。”黑衣人稳住身形，青铜面具后的目光阴鸷地盯住陆清寒。
陆清寒懒得废话，手腕一抖，第二剑、第三剑接连斩出，冰蓝色剑光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黑衣人牢牢困在其中，招招直逼要害。
林小满也趁机冲到三个弟子身边，归真剑轻轻一挥，七彩光芒如流水般扫过，瞬间驱散了弥漫在周围的墨绿色毒气。
“你们没事吧？”她连忙问道。
两个受伤的弟子看到她腰间悬挂的守剑，眼中陡然亮起光芒，激动地开口：“是醉剑峰的林师姐？”
“是我。”林小满点头，一边警惕地留意战场，一边追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断魂岭遇袭？”
年长的弟子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地解释：“我们……我们是奉炼器堂李长老之命，护送一件宝物回宗门。没想到消息泄露，刚进断魂岭就遭到伏击……”
“宝物？”林小满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少年这时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清晰有力：“是‘青冥石’，炼制本命剑的核心材料。李长老在断魂岭深处发现了一处小型矿脉，让我们先带样品回宗门鉴定品质，没想到……”
青冥石？
林小满倒吸一口凉气。她曾在宗门典籍中见过记载，这是炼制高阶飞剑的顶级材料，不仅对剑意的传导性极佳，还能长期温养剑灵，堪称剑修梦寐以求的至宝。难怪幽冥宗会盯上——他们定然想利用青冥石炼制威力更强的魔剑，为祸苍生。
“你们护送的队伍原本有多少人？”她沉声问道。
少年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原本有十二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林小满看向满地的尸体，心头沉甸甸的。十二人的护送队伍，如今仅存三人，可见这场伏击何等惨烈。
这时，陆清寒那边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黑衣人的刀法虽诡异阴毒，却始终被陆清寒的凌厉剑意压制，尤其当林小满催动归真剑的净化之光，干扰他的毒功后，黑衣人的招式越发凌乱，败势尽显。
“撤！”黑衣人见势不妙，果断掷出几枚黑色弹丸。弹丸落地炸开，浓稠的黑烟瞬间弥漫整个山谷，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陆清寒立刻挥剑斩散身前的黑烟，可黑衣人早已借着烟幕施展遁术逃之夭夭，连一丝气息都未留下。
“跑得倒快。”陆清寒收剑回鞘，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连续高强度的战斗让他的伤势隐隐有复发的迹象。
他走到三个弟子面前，沉声问道：“你们还能走吗？”
“能……”年长的弟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双腿发软，刚起身便又跌坐回去。
陆清寒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枚疗伤丹药递给他们：“先服下丹药疗伤。然后……带我们去那个矿脉的位置。”
“师兄？”林小满有些意外，“我们要去矿脉？”
“幽冥宗既然知道了青冥石的存在，绝不会只派这一波人。”陆清寒的目光望向山谷深处，语气凝重，“李长老他们此刻应该还在矿脉处，若是幽冥宗大举围攻，他们恐怕难以抵挡。”
他没有把话说透，但其中的危机不言而喻。
三个弟子服下丹药后，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少年第一个站起身，握紧手中的剑：“我带你们去！矿脉就在断魂岭深处的隐月谷里，离这里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你叫什么名字？”林小满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忍不住问道。
“回师姐，我叫陈晓，是炼器堂的外门弟子。”少年恭敬地回答，眼神中透着对宗门的忠诚。
外门弟子，却能施展内门的守心剑意，还能在金丹修士手下撑过一击……林小满对这个少年多了几分欣赏，也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
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五人（连小兽算上是六个）稍作休整后，由陈晓带路，立刻向着矿脉所在的隐月谷赶去。陈晓对这片山区极为熟悉，专挑隐蔽的小径行走，避开了不少妖兽巢穴。
一个时辰后，众人抵达隐月谷入口。山谷被一层薄薄的迷雾笼罩，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谷口处的打斗痕迹却清晰可见：断裂的树木、焦黑的地面，还有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显然这里也曾发生过激战。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陆清寒检查着地上的尸体，眉头紧锁，“这些人死了不到两个时辰，李长老他们恐怕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山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山谷上空的浓雾染成了通红——那是青云剑宗的紧急求救信号！
“他们还活着！”陈晓激动地叫出声，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陆清寒和林小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走！”
一声令下，五人毫不犹豫地冲入山谷。
浓雾深处，厮杀声震天，一场更残酷的厮杀，正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