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种地才是根本
下午，判官衙署旁边临时腾出来的议事房里，挤满了人。一股子混合了汗味、泥土味和烟火气的味道弥漫开来。来的有满脸沟壑、手指关节粗大的老农，也有手上带着老茧、眼神透着精明的工匠头儿，还有些是工坊里管事的。众人交头接耳，嗡嗡作响，不知道这位刚打完大仗的陈大人，把咱们这些泥腿子和做手艺的叫来干啥。
陈小乐没穿官服，就一身半旧的青布袍子走了进来。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拘谨地站直了身子。
“都坐，随便坐。”陈小乐自己先找了把椅子坐下，指了指周围的长凳，“今天没啥大人小人，就是请诸位老师傅来，一起商量点过日子的事儿。”
他说话和气，没摆架子，让一屋子人稍微放松了点，但屁股也只敢挨着凳子边坐下。
“仗，暂时打完了。”陈小乐开门见山，“可咱们朔州的老少爷们、大娘大婶，还有娃娃们，肚子不能空着。城要守，日子也得过。眼瞅着开春了，地，该怎么种，才能让咱们明年这个时候，不用再为一口吃的发愁？这事儿，我不懂，在座的各位，才是行家。”
这话说到老农们心坎里去了。一个胆子大些、姓秦的老汉，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这地，按您之前分的，各家都得了，心里踏实。可……种子不行啊，都是往年剩下的陈种，出苗率低。肥也不够，光靠那点粪肥，地力跟不上。最要命的，是牲口！打仗死的死，征的征，没几头壮牲口了，靠人拉犁，能种多少？”
他一开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开了。
“是啊大人，农具也缺，好多都是凑合着用，使不上劲！”
“开荒倒是能开，可没水啊，离河远的坡地，种了也是白种，看天吃饭。”
“还有……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蛮子还来不来？万一刚种下去……”
问题一个接一个，都是最实际、最要命的困难。打仗把朔州那点脆弱的农业生产底子，几乎给打散了。
陈小乐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让旁边一个识字的文书飞快地记着。他没打断，直到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诸位说的，都是实情。难，很难。”他语气很平静，“可再难，地也得种，饭也得吃。咱们不能指望刘总管给咱们送粮，也不能指望黑狼部发善心。活路，得自己挣。”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朔州周边的简略舆图。
“种子，咱们想办法。”他指了指图上几处，“赵顺，你记一下。第一，发动百姓，以工分或粮食兑换，收集各家各户可能留存的良种，统一筛选、保管，优先供给最适宜的土地。第二，派可靠的人，携带咱们的盐或者琉璃小件，去南边、东边还没打仗的州县，想办法换购或者购买良种，尤其是耐寒、耐旱的品种。”
赵顺连忙应下。
“肥料，光靠人畜粪肥不够。”陈小乐看向几个老农，“秦老伯，你们以前可试过沤制绿肥？比如把野草、秸秆堆起来发酵？”
秦老汉愣了一下：“回大人，倒是见过南边来的人这么弄过，可咱们这儿天冷，怕是不容易成……”
“试试。”陈小乐道，“划出几块地，专门由衙门组织人手来弄这个。成了，推广；不成，咱们再想别的法子。还有，城里那些不能吃的烂菜叶、淘米水，统一收集起来，也能沤肥。”
“牲口和农具，是硬骨头。”陈小乐看向工匠头们，“匠作营造坊，从今天起，分出一半人手，全力打造农具！曲辕犁的图纸，改进过的耙、耧，都给我开足马力做！不要多精致，要结实、耐用、好用！材料不够，先把那些缴获的、用不上的破铜烂铁熔了用！”
工匠头们面面相觑，有些迟疑。他们习惯了做精细活或者军械，做农具……感觉有点掉价。
陈小乐看出他们的心思，脸色一肃：“觉得做农具没出息？我告诉你们，眼下，能多打一把犁，多造一把锄头，比多造十把刀枪还顶用！刀子是杀敌的，可农具，是养活拿刀的人的！没有后面种地的人，前面拿刀的都得饿死！这是头等大事，谁干好了，工分和奖励，按军工司的标准算！”
一听按军工司的标准，工匠头们眼睛立刻亮了，那待遇可比平常高出一大截！当下纷纷拍胸脯保证，一定把最好的铁、最好的手艺用上。
“水利……”陈小乐盯着地图上那条流经朔州城外的河流和几条支流，手指在上面划拉着，“光靠老天不行。趁着现在蛮子刚退，抓紧时间，组织人手，以工代赈！清理旧的沟渠，能修小水坝的地方，给我修起来！不需要多宏伟，能把水引到更多的地里就行！这件事，由衙门牵头，各村里正、保长具体负责，按出工量算工分！”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虽然都是权宜之计，但至少给出了方向和希望，把千头万绪的困难，分解成了可以一件件去做的具体事情。屋里众人的脸色，从最初的忧虑茫然，渐渐变得有了些神采和干劲。
“最后，”陈小乐环视众人，语气加重，“春耕期间，实行‘军管’。各乡各村，组织护田队，由熊猛将军派人指导训练，配发简易武器。目的不是打仗，是警戒、驱赶野兽，防备小股流寇和蛮子探马！地里的庄稼，就是咱们的命根子，谁想来祸害，就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好！”
“就该这么办！”
这下，连最胆小怕事的老农都激动起来，纷纷叫好。有了保护，他们才敢安心把种子撒下去。
会议开完，众人领了任务，急匆匆地散去准备。陈小乐却把赵顺和几个核心官吏留了下来。
“刚才说的，是开源。”陈小乐声音低沉下来，“节流，同样要紧。从明天起，衙门上下，包括我在内，口粮定量减两成。告诉全城百姓，非常时期，共度时艰。供销社的平价粮供应不能断，但标准也要适当下调。同时，严厉查处在黑市倒卖、囤积居奇者，抓到一个，重罚一个，绝不姑息！”
“大人，您这……”赵顺有些担心陈小乐的身体。
“我饿不死。”陈小乐摆摆手，“关键是让百姓看到，咱们从上到下，是真的在勒紧裤腰带想办法，不是光动嘴皮子。人心，有时候比粮食还金贵。”
众人肃然，默默记下。
安排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陈小乐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签押房，感觉比打了一天仗还累。打仗是明刀明枪的累，而这治国理政，是心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平衡到。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脑海里，三个锚点的感应依旧清晰。石头的焦躁似乎平息了一些，正在尝试新的铁水配方；熊猛的意念里多了一丝规划护田队训练的新内容；柳轻尘那份秩序感，似乎对他今天这一系列“具体化”的安排，有着某种无声的认可。
粮食、春耕、人心、外患……无数条线在脑海中交织。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先把地种上吧。”他对自己说，“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其他的……一步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