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风 起
春耕的命令像一阵风,刮遍了朔州城和周边的村镇。死了人的悲伤还在,但对活人来说,填饱肚子是顶天的大事。衙门组织得有条不紊,分了种子的,领了新农具的,或者被划进水利工程队伍的,都开始动了起来。田埂上重新出现了人影,虽然稀稀拉拉,但那股子要把地种活的狠劲,倒是比往年更足。
熊猛派了些受过伤、不适合再上一线拼杀的老兵,分散到各个村去当教头,训练护田队。教的不是什么高深阵法,就是怎么站岗放哨,怎么用长矛对付野狗甚至落单的骑马贼,怎么传递简单的信号。庄稼汉们学得认真,手里有了家伙,心里好像也踏实了点。
城里的匠作营造坊,叮叮当当的声音日夜不息。农具的打造优先级提到了最高,虽然粗糙,但胜在用料扎实,源源不断地送出去。石头那边依旧不顺利,新炮的铸造卡在某个关键环节,但他似乎钻进去了,连送饭的学徒都被他抓着问一堆关于“气泡”“应力”的怪问题,弄得人家一头雾水。
陈小乐稍微能喘口气,但心里那根弦还绷着,刘震那边没动静,越是没动静,他越觉得不对劲。那老狐狸,肯定在憋着什么。
果然,平静了不到十天,麻烦就来了。
先是派往南边采购粮食和种子的小队,被人半路截了。不是土匪,对方穿着某州郡巡检司的号衣,打着“稽查走私”的旗号,硬是把人和货都给扣了,只放回来一个报信的,带话说“手续不全,货物可疑,需上官定夺”。上官?那巡检司的上官,跟北疆行营脱不了干系。
接着,西边也传来坏消息。侯三费了老劲,才让人绕过重重关卡送回口信:那个西域商人萨比尔,对上次交易很满意,但对“雷神之子”图纸的后续部分和更大规模的交易,提出了新的条件——他要求朔州开放一处边境小城作为“特许交易点”,并且要派一支常驻的商队护卫,美其名曰“保障交易安全”。这要求,听着就包藏祸心。
最让陈小乐心头一沉的,是北边胡九派快马送回来的密信。信写得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黑山部大汗对礼物甚喜,然言谈间对黑狼部败退之事似有忌惮。紫玉参确有传闻,产于黑山极北险峻雪线之上,采集极难,数年不见一株,黑山部亦视为神物,非重利或紧要关头不肯交易。另,大汗近侍私下透露,前日有自称来自‘北疆行营’之使者密会大汗,所谈不详,然其后大汗对与我方深入交易之事,态度转趋含糊。胡九顿首。”
刘震的手,伸得真快,真长!竟然抢在他前面,去接触黑山部了!他想干什么?说服黑山部封锁朔州北面?还是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三条线,南、西、北,几乎同时被掐了一下,这绝不是巧合。
陈小乐把密信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有些明暗不定。
“大人,刘震这老王八蛋欺人太甚!”熊猛听到消息,气得在屋里转圈,拳头捏得嘎巴响,“咱们干脆点齐兵马,杀到行营去,跟他娘的讲个明白!看是他脖子硬,还是咱们的刀快!”
“胡闹!”陈小乐呵斥了一声,“杀过去?名不正言不顺,那是造反!正好给刘震,给周文渊递刀子!到时候天下共讨之,咱们这点家底,够几路大军围剿的?”
熊猛被噎得说不出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这是阳谋。”陈小乐冷静下来,分析道,“掐咱们的粮道,是警告也是试探,看咱们会不会跳脚。接触黑山部,是想断了咱们北方的外援和可能的财路。至于西域那边……恐怕也有他的影子。他是想不动刀兵,就把咱们困死、耗死在这朔州城里。”
“那……那咱们就干等着?”熊猛瞪着眼。
“等?”陈小乐冷笑一声,“当然不能等,他出招了,咱们就得接招,还得想办法还手。”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先点在南边那个扣留粮队的州县。
“南边的路,明着走不通了,就走暗的。让侯三手下那些擅长钻山沟、走小路的弟兄去办,化整为零多找几条隐秘的小道,用金银或者咱们特有的小物件(如精致琉璃佩饰)去跟当地的山民、小商户私下交易,量可以少,但线不能断。”
“西域那边,”他手指移到西边,“萨比尔的条件不能全答应,但也不能一口回绝。告诉侯三,可以同意设立一个‘季节性的、临时的’交易点,地点必须由我们定,而且我方驻军。至于常驻护卫……可以允许他带不超过二十人的商队护卫进入交易点范围,但不得携带重武器,且需遵守我方法令。底线是,核心技术和军事要地,绝不能让他靠近!跟他扯皮,吊着他。”
“最麻烦的是北边。”陈小乐的手指重重按在黑山部的位置上,“刘震抢先了一步。咱们不能硬碰硬,得给黑山部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他沉吟着,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最后落在了“紫玉参”三个字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胡九说,紫玉参被他们视为神物,非重利或紧要关头不肯交易……”陈小乐眼睛微微眯起,“如果……我们能帮他们解决一个‘紧要关头’的麻烦呢?”
“啥麻烦?”熊猛凑过来。
陈小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咱们缴获的那些黑狼部的旗帜、兵甲,还有那个万夫长巴特尔的头盔或者佩刀之类有标志性的东西,都还在吧?”
“在啊!都堆在库房里呢,赵扒皮当宝贝似的看着。”熊猛点头。
“挑几样品相好的,尤其是那杆破烂的狼头帅旗残片,让胡九找个合适的时机,‘不经意’地让黑山部的人看到。”陈小乐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顺便透露点消息,就说黑狼部吃了大亏,大汗重伤,内部几个王子正争得厉害,对南边(朔州)暂时没心思,但对西边和北边某些不听话的邻居……可就难说了。”
熊猛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咧开嘴笑了:“先生,您这是……祸水东引?让黑山部觉得,黑狼部可能要拿他们撒气?”
“不只是撒气。”陈小乐低声道,“要让他们感到威胁,感到需要更强的力量自保。然后,咱们再伸出‘友谊’之手……或许,可以用一些‘特别定制’的防具,或者有限的、‘防御性质’的铁器,来交换他们的友谊,以及……关于紫玉参的更多消息,甚至协助采集。”
他看向熊猛:“老熊,这事得做得隐秘,做得自然。让胡九见机行事,千万不能显得是咱们在挑拨离间,要让他们自己‘发现’危机,自己‘想到’求助。”
“明白!俺这就去安排人给胡九送信!”熊猛兴奋地搓着手,觉得这比直接砍人带劲多了。
“记住,”陈小乐最后叮嘱,“我们现在是守势,刘震势大,不能硬顶。但守,不是缩着不动。要像水一样,他在这里堵,咱们就从那里渗;他在这里压,咱们就在别处给他找点麻烦。三条线,南边暗渡,西边周旋,北边……埋颗钉子。”
“是!”
熊猛领命而去。陈小乐独自站在地图前,看着那几条被无形力量挤压、变得狭窄的生存线,眼神锐利如刀。
刘震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哪有那么容易。
这盘棋,才刚刚到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