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将电脑合上，屏幕熄灭的瞬间，雨痕在玻璃上拉出几道斜线。
他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抽出三份装订整齐的材料，封面上分别写着“财政局”“环保局”“发改委”字样。
昨夜那通电话带来的波动已沉入心底，不再掀起波澜。
他翻到其中一页，目光扫过角落一行小字：“参考：乾隆朝军机处会衔制度”，随即抽出笔，在页眉补了一句：“协作机制草案，优先接触张、李、陈三人。”
六点四十分，他已坐在办公室，将三份定制化的邀请函放入信封。
每一封都附带一份《协作权益说明》手稿，内容略有差异，但核心一致：联合调研、资源置换、成果共享。他特意在发给财政局张伟的那封里加入了近三年全区产业税收对比图，在环保局李强的版本中嵌入了项目环评预审进度表，在发改委陈志明的附件中则列出了两个可联动申报的省级试点名额。他知道，这些人不缺资源，缺的是上升通道中的实绩与背书。
上午九点，三人陆续回信，语气谨慎但未拒绝。林辰当即拨通电话，敲定本周三上午召开三方闭门会。通话结束，他打开笔记本，在“关键人物态度”一栏写下三行字：张伟——观望中带试探，可攻；李强——顾虑环评责任，需解；陈志明——有政绩诉求，宜联。
周三上午九点二十分，会议室门推开。财政局张伟穿着深灰夹克，进门便笑着打招呼，眼神却扫过林辰身后的白板。环保局李强稍晚两分钟，提着公文包，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林局长，我可事先声明，环评流程不能破例。”发改委陈志明最后到，进门便说：“听说你们这个项目要占年度预算的百分之八？”
林辰没有立即回应。他打开投影，调出一张图表：“三位请看，这是过去三年，我区工业技改类项目的资金使用效率与产值转化率对比。我们这个项目，预计首年带动新增就业三百二十人，间接拉动上下游产值一点七亿元。更重要的是——”他停顿半秒，“它能形成可复制的中小企业升级模板。”
张伟皱眉：“数据好看，但钱从哪来？去年财政结余已经压到警戒线。”
林辰点头：“所以，我们不争增量，只求效率。我建议设立‘跨部门绩效共享池’。若项目首年税收达标，工业局自愿让出5%的绩效考核额度，用于奖励参与协作的部门。”他顿了顿，“张科长，您那边有两个年轻干部今年要评优，这个额度，或许能帮上忙。”
张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弹，没说话，但眉头松了半分。
李强仍持疑：“环评还没闭环，你们现在推协作，是不是太早？”
“不早。”林辰调出第二张图，“我们已委托第三方机构开展预评估，目前发现两处排放指标临界超标，但完全可通过技术改造解决。我提议，由环保局牵头制定整改标准，我们出资金、企业出场地，两周内完成试点升级。整改合格后，纳入首批补贴名单。”他看向李强，“您主导这个标准，既是责任，也是亮点。”
李强沉默几秒，嘴角微动：“……你们想得倒周全。”
陈志明一直没开口，直到这时才问：“试点名额，能不能加一个智能监测平台？我手上有个省里刚批的数字化转型专项，可以配套。”
“当然。”林辰微笑，“我们欢迎一切能提升项目含金量的合作。”
会议结束时，三人态度已从防备转为务实探讨。林辰送他们到电梯口，一一握手。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在笔记本上更新记录：张伟——利益绑定达成；李强——责任转化完成；陈志明——主动加码，可深化。
周五上午，区长王为民主持的跨部门联席会召开。林辰坐在第二排，手里拿着平板。财政局代表率先发言，语气强硬：“工业局项目预算占比过高，且未经过预算调整程序，建议暂缓。”
环保局代表紧随其后：“环评尚未闭环，存在合规风险，我局无法出具支持意见。”
会场气氛凝滞。王为民坐在主位，目光平静，未作表态。
林辰起身，打开平板，调出三组数据图：“我理解财政局对预算的审慎态度。因此，我代表工业局提出一项补充机制——‘利益补偿框架’。”他将图表投到大屏，“若项目首年税收实现预期目标，我们愿让出5%的绩效额度，纳入全区跨部门激励池，由区里统筹分配。”
会场微微骚动。
“这5%从哪来？”财政局代表追问。
“从我们部门的年度考核奖励中扣除。”林辰答得干脆，“我们测算过，项目带来的税收增量足以覆盖这一让利。”
王为民低头记了两笔，抬头问：“环保那边呢？风险怎么控？”
林辰转向环保局代表：“我们已制定整改路线图，邀请贵局技术骨干参与标准制定。所有整改过程留痕，接受第三方审计。若因整改不力导致环评未通过，责任由我方承担。”
环保局代表看了看王为民，又看向林辰，终于点头：“可以试。”
王为民合上笔记本，目光在林辰脸上停留两秒，说：“补偿机制，先试行。具体细则，下周报上来。”
散会后，林辰在走廊被孙婷拦住。“局长，你真要把5%让出去？”她眉头紧锁，“科里会有人觉得，这是自断手臂。”
“手臂没断，是伸出去握手。”林辰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现在不是争谁主导，是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事有份。有份，才不会拆台。”
孙婷沉默片刻：“可信息汇总还是滞后，昨天财政局内部会议内容，今天才从那边听说。”
林辰点头：“所以，从今天起，成立‘政策协调小组’，你牵头。每天下午四点前，汇总各口反馈，标注紧急程度和潜在风险点。我要看到一张‘利益诉求热力图’。”
“热力图？”
“哪个部门在观望，哪个在施压，哪个想借势上位，都要标出来。”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个空白表格，“设定48小时响应机制。任何异常动向，必须前置应对。”
孙婷坐下，开始建模。林辰站在她身后，看她命名第一个文件夹：“平衡木”。
他微微颔首。
当天下午，协调小组第一次会议在小会议室召开。林辰召集孙婷和两名业务骨干。他开门见山：“我们不怕竞争，怕的是不知对手何时出招。从现在起，所有外部沟通必须留痕，所有内部讨论必须归档。我要知道每一句话背后，站着什么人，想拿什么。”
众人点头记下。孙婷补充：“我建议增设‘舆情预警’模块，监测区内部门工作简报、会议纪要中的措辞变化。”
“可以。”林辰说，“但记住，我们不是搞情报，是做预判。目的不是反击，是避险。”
会议结束，林辰回到办公室，打开抽屉，取出周文渊留下的那本书。他翻到扉页，“史料之外，或有遗音”八字映入眼帘。他没多看，合上书，放入文件柜最上层，转身打开电脑，调出“利益补偿框架”细则草案。
他逐条修改，笔尖在“绩效让渡”一项旁标注：“执行期首年，不可追溯，不可抵扣。”
窗外雨势渐歇，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键盘上。他敲下最后一行字，保存文件，命名为“协作机制V3.0”。
手机震动。孙婷发来消息：“热力图初版已生成，环保局今日新增两条内部备注，提及‘标准主导权’与‘整改验收流程’，建议下周主动沟通。”
林辰回复：“安排明天下午，我亲自去。”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见楼下几辆公务车陆续驶出。其中一辆车窗降下，财政局张伟正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林辰盯着那辆车，直到它拐出大院。
他转身回到桌前，打开新文档，标题写下：“跨部门协作风险预判与应对策略”。第一行写道：“当合作成为表象，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