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把纸条塞进垃圾桶时，陈雪正站在路灯另一侧等他。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谁也没说话。他没提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她也没问。回到家，他没开灯，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财政系统后台权限，输入云智联首付款的流水编号。
系统显示资金已锁定，付款节点确认无误。这是程序上的闭环。但他记得团建那天自己说过的话——链条不断，不代表没有缺口。他点开资金最终流向明细，逐级下钻。合同金额七千八百万，分三期支付。第一期两千三百万，财政拨付后，其中两百万被拆出，一笔一百五十万进入云智联主账户，另一笔五十万，转入一个名为“汉东省传统文化研究发展基金会”的账户。
备注是“文化合作咨询费”。
林辰手指停在触控板上。这个基金会不在项目合作方名录里，招标文件也未提及第三方服务机构。他返回注册信息查询页面，输入基金会全称。系统反馈：统一社会信用代码可查，注册地址为青州市河东区科技孵化园b座1207室，法人代表姓名“周志明”，经营范围包括文化项目策划、学术交流、艺术品鉴定。
他记下信息，关掉页面，转而登入政府采购监管平台，以“副区长履职审查”名义，调取该基金会近三年参与政府项目的备案记录。结果为空。再查税务申报信息，近五年无任何开票记录，无社保缴纳数据，无固定资产购置登记。
一个没有业务痕迹的机构，突然接收五十万财政关联资金。
他拨通陈雪电话，声音压得平稳：“明天上班第一件事，去市场监管局调这个基金会的原始注册档案。我要法人身份证号、注册地址产权证明、验资报告原件扫描件。”
“林区长，这已经超出项目审计范围了。”陈雪在电话那头迟疑，“而且我们没有专项调查权限。”
“用‘智慧社区项目第三方合作合规性复核’的名义去办。”林辰语气没变，“所有政府资金流向都必须经得起穿透式审查。你只管调资料，责任我来担。”
第二天上午十点十七分，陈雪把一份pdF发进“攻坚组沙盒群”。林辰在办公室打开，一页页翻看。法人代表周志明，身份证号对应户籍信息显示，此人已于2021年因病去世，火化证明齐全。注册地址b座1207室，产权属于园区管委会，实际租赁记录为空。验资报告上的银行印鉴与开户行留存样本比对不符，系伪造。
他合上电脑，靠进椅背。这不是普通的利益输送，而是用死人身份搭建的空壳通道。目的不是赚钱，是掩护。
他忽然想起什么，打开私人硬盘，翻出第195章文物档案的扫描件。那是他通过民间渠道获得的一份和珅府旧档手绘图谱，记载了家族私藏器物的标记方式。其中一页提到，乾隆晚期，府中曾定制一批仿珐琅彩瓶，专用于暗账流转。真品底款为“乾隆年制”四字楷书，仿品则由匠人刻意写得笔力不足，底部落款角落加刻微点，作为内部识别记号。
他调出搜索引擎，输入“传统文化研究发展基金会 拍卖”，跳出一条三个月前的新闻：该基金会赞助“清宫遗珍”专场拍卖会，拍出一件“乾隆御制珐琅彩花卉瓶”，成交价八十六万元。
他点开拍卖图录电子版，翻到那页。照片只拍了瓶身正面，但底款一角露出“长春书屋”四字款识。笔画绵软，起收无力，明显非宫廷造办处风格。更关键的是，图录说明中提到，此瓶曾由“北方某私人藏家”提供，经基金会鉴定为“官窑精品”。
林辰盯着屏幕，指尖划过那行字。北方某私人藏家——他知道是谁了。去年他通过文物局内部渠道申请调阅一批未公开的晚清档案，动作不大，但有人注意到了。这批人用一件仿品测试市场反应，也在测试谁会认出它的来历。
他们不是冲着钱来的。
他们是冲着“能认出东西的人”来的。
这件仿瓶，是饵。基金会转账，是网。而他查账的动作，就是咬钩的信号。
他关掉图录，打开加密通讯，私信刘伟：“你手头有没有近三年全区审计报告里提到‘文化类基金’的？特别是跨区转账、无实际承接项目的。”
刘伟秒回：“有七份，我标出来发您邮箱。”
林辰没等邮件，直接远程接入区审计局内网，用临时授权账号检索关键词。七份报告中，四份涉及类似基金会操作模式：注册法人异常、地址虚假、资金短期流转后注销账户。其中两笔资金最终流向外地一家名为“文脉传承研究中心”的机构，该机构注册地在河北，但办公电话归属地为内蒙古。
他记下电话号码，没打。这种层级的对手，不会留活口线路。
下午三点，陈雪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件。“林区长，我查了云智联后续履约计划。他们下周要签一个本地运维分包合同，合作方是‘青州智维科技’。”
“这家公司什么背景？”
“成立不到半年，股东是两个自然人，其中一个叫李国强，名下还有三家文化类公司，其中一家就叫‘河东文化发展促进会’——和那个基金会只差两个字。”
林辰看着她：“把这份分包合同报备流程卡住。所有第三方合作，必须提交资质原件、近三年完税证明、无关联关系声明。少一样，就不批。”
“可这是企业自主分包，我们干预会不会越界？”
“项目资金来自财政补贴，任何支出都必须接受监管。”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我不是要拦他们做事，是要他们按规矩做事。你去办，照章执行就行。”
陈雪点头离开。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林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黑色硬壳笔记本，翻开，写下三行字：
“验身者现形。”
“资金链断裂。”
“谁在读档？”
他盯着最后一句看了很久，合上本子，放进保险柜。转身打开电脑，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是区财政局项目监管科，主题为“关于智慧社区项目资金流向的补充说明”，正文列出五项新增监管要求，全部指向第三方合作机构的穿透审查。
发完邮件，他拨通刘伟电话：“刚才那七份审计报告，你把电子版单独存一份，不要留在单位系统里。用U盘拷出来，今晚回家后烧录到老式dVd光盘上，存进你老家的保险箱。”
“林区长，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林辰声音平静，“但有些东西，不能只存在一个地方。明白吗？”
“明白。”
电话挂断。林辰坐在桌前，没动。窗外天色渐暗，楼下的车流声一点点弱下去。他打开手机日历，翻到三个月前的某一天，那天他去市档案馆调取一份乾隆年间的河道治理文书，顺便问了一句和珅家族在直隶的田产记录。
第二天，这份申请就被退回，理由是“资料缺失”。
他现在知道，不是缺失。是有人不想让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