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背对着窗户，阳光落在他肩头一侧。林辰站在办公桌前，听到那句“你对当前基层最大的困扰怎么看”，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下眼，手指在公文包边缘轻轻一叩，像是在确认什么。两秒后才开口：“缺统筹力，缺指挥链，缺可持续机制。”
陈志远转过身，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搭在扶手上：“说具体点。”
“资金拨下来，往往分属不同条线，民政、住建、财政各管一块，项目要推进，就得跑十几个部门盖章。等手续齐了，群众早没了耐心。”林辰语气平稳，“我们做东湖项目时，三天内协调了五家单位联动进场，靠的是临时拉群、现场拍板。这不是常态，是逼出来的办法。”
陈志远没打断。
“人不是不够，而是职责不清。”林辰继续道，“一个片区整改，三个口子都说归自己管，真出了事，又都说不归自己负责。上面考核看台账、看照片、看签到表，下面就把精力全放在‘留痕迹’上，而不是解决问题本身。”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所以你觉得，问题出在机制？”
“根子在这儿。”林辰点头，“我们现在能快速响应，是因为把流程拆解成了标准动作。比如接到整改指令，第一小时必须完成现场勘查，第二小时形成方案并推送相关方，第三小时启动施工准备。每个节点都有责任人和验证方式。”
他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份薄册子，封面印着《永清民生工程标准化操作手册（草案）》，递上前去。
陈志远接过翻开，眉头微动。里面用简明图示列出了四个模块：启动、响应、留痕、归档。每个环节都标注了触发条件、执行时限、协同单位和系统记录路径。
“这不是经验总结，是可复制的操作模板。”林辰说，“我们已经在三个社区试点运行这套流程，平均处置周期缩短百分之四十三，群众满意度提升十九个百分点。”
陈志远合上册子，盯着林辰看了几秒：“你想推广？”
“建议先设几个观察点。”林辰语气不变，“选不同类型区域——老城区、城乡接合部、新建开发区，同步测试适应性。数据跑出来，再定标准。这样既避免一刀切，也能真实反映落地难度。”
陈志远站起身，走到书架边取下一本文件夹，翻了几页，抽出一张表格。上面写着“城市更新专项行动首批试点单位申报清单”。
“永清县已经报上去了。”他说，“但你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被检验’的。”
林辰没接话。
“别人怕查，你反倒把家底亮出来，还画了个路线图让我们照着测。”陈志远目光沉了些，“你不怕一旦暴露短板，影响整体评价？”
“如果经不起检验，说明还不成熟。”林辰坦然道，“现在发现问题，总比将来大面积推行时出错强。”
陈志远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说的这个动态归档系统，能不能嵌入市政务平台？”
“技术上完全可以。”林辰答得干脆，“我们用的就是通用接口协议，只要权限开放，数据可以实时对接。关键是后续使用能否持续——很多单位装了系统，最后还是回到纸质补录。”
“为什么？”
“因为考核只看有没有材料，不看是怎么产生的。”林辰直言，“当‘留痕’是为了应付检查，就会变成负担。但如果把过程数据纳入绩效评估，干部自然会重视实时录入。”
陈志远眼神一动：“你的意思是，反过来用结果倒逼行为改变？”
“以验促改，以评促建。”林辰说道，“比如某个项目节点超时未闭环，系统自动标记黄灯，连续两次变红，就触发预警通报。不是为了追责，而是提醒介入支持。这样一来，规范就成了工具，而不是枷锁。”
陈志远缓缓坐下，手指轻敲桌面。
窗外传来远处工地的机械声，一阵一阵地传进楼里。阳光偏移了几寸，照到了桌角那份记事本上，“优先级A”几个字清晰可见。
“你刚才说基层三大缺失。”他忽然又问，“如果给你资源，先解决哪一个？”
“指挥链。”林辰答得很快，“没有统一调度权，再多资金、再好人手都是散沙。我建议在试点区县设立‘民生应急指挥专班’，由常务副职牵头，赋予跨部门协调授权，并配套限时响应承诺制度。”
“相当于给基层一把钥匙？”
“一把有规则的钥匙。”林辰补充，“开门可以，但全程录像，事后可查。权力放下去，监督也跟上去。”
陈志远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那张试点清单上圈了个名字——永清县。
然后抬头：“下周调度会，你要讲八分钟。”
“我已经准备好发言提纲。”
“不用讲流程细节。”陈志远摆手，“讲理念。讲清楚为什么必须改，以及怎么让干部愿意跟着改。”
林辰点头。
“还有。”陈志远站起身，绕过桌子朝门口走来，“政研室会派人跟你对接，把手册内容细化成政策建议稿。你这边要保证数据真实、案例完整。”
“所有原始记录随时可调阅。”
两人一同走到门边。陈志远伸手握住门把，顿了顿：“你原来在街道办起步？”
“是。”
“那时候就想搞这些？”
“那时候只想把一件事做完。”林辰平静地说，“后来发现，做完一件事容易，让同类事以后都能做成，才难。”
陈志远看了他一眼，拉开门。
走廊光线明亮。秘书坐在外间工位上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敲字。林辰提起公文包，正要迈步出去。
“等等。”陈志远叫住他。
林辰转身。
“你说的这套东西，真的能在别的地方活下来？”
林辰没马上回答。他望着窗外高楼间的缝隙，远处一片待拆的老街区静静立在那里，像一张等待落笔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