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把那份验收确认单压进抽屉最底层，转身打开内网系统，调出“智慧社区升级方案”的资金拨付进度表。屏幕显示：待财政复核，流程暂停。红字标注的提示框下方，附着一份来自区政数局的函件，标题是《关于技术合规性审查延期的通知》。
他点开附件，逐行扫过。文件措辞严谨，理由写着“数据来源需进一步核实，设备能效参数存在行业偏离”。审批栏签了政数局局长的名字，但会签流程里没有技术评审会的记录——这个环节，按规定必须前置。
林辰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两秒，随即调出近三个月所有由他牵头申报的项目审批日志。六项提案中，四项被额外增加“补充材料”环节，两项在拨付阶段突然叫停。而同期其他街道同类项目，平均审批周期比他的快四天。
他拨通陈雪电话：“把‘智慧社区’原始数据包再核一遍，尤其是物联网设备的能耗测试视频，看有没有上传版本和存档不一致的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已经发现了。监控摄像头的能效曲线在系统里显示比行业均值高37%，但我们存的测试视频里，实测数据是持平的。我刚比对了时间轴，公开上传的视频少了十分钟，正好是设备进入低功耗模式的关键段。”
“把原始备份导出来，标记时间戳，发我内网邮箱。”林辰挂了电话，转手拨给第三方技术团队负责人。对方接得很快，语气急：“林区长，我们刚收到政数局问询函。数据绝对真实，测试环境有全程录像，公证处也到场了。我们愿意出书面证明。”
“视频被剪过。”林辰说，“你们上传的版本，缺了关键十分钟。”
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不可能！我们上传的是完整包！”
“那就查传输链路。”林辰声音没起伏，“从你们服务器到区住建局合作平台这一段，谁经手过？”
半小时后，陈雪发来一份操作日志截图。原始视频在进入区级平台后，曾被调用至住建局下属的技术支持服务器，执行过“格式优化”操作。执行人账号归属一名叫周立明的技术顾问，权限由区住建局副局长周立强特批开通。
周立强——上个月在旧改项目协调会上，当众质疑林辰“搞数据包装”，被他用现场调取的居民签字影像当场驳回。两人没再正面交锋，但此后住建局对街道项目的配合度明显下降。
林辰打开组织架构图，盯着周立明的名字。此人名义上是外包团队派驻的技术支持，实则在多个政府项目中担任住建局的“影子接口人”。而他的堂兄，正是周立强。
他没动举报通道，也没找王为民。而是将完整日志、原始视频、第三方公证函打包，命名为“系统异常备份-智慧社区项目-”，上传至区大数据中心的公共存档库。提交时，他勾选了“全流程留痕”和“不可篡改”选项。
系统提示：**已接收，编号db，存证生效**。
下午三点，政数局局长程志刚的秘书打来电话，说程局想约他“碰个情况”。
林辰到政数局会议室时，程志刚正翻着一份打印材料。见他进来，抬手示意落座，没寒暄，直接推过一页纸：“这是你们提交的能耗数据，和我们收到的不一致。”
“我们提交的版本，和区平台公开上传的也不一致。”林辰把U盘放在桌上，“这里面是原始测试视频，全程公证。问题出在住建局合作服务器的‘格式优化’环节。操作记录显示，周立明顾问在四月十日晚八点二十三分，调用视频并执行了压缩处理，导致关键帧丢失。”
程志刚眉头皱紧：“他没报备这个操作。”
“权限是周副局长特批的。”林辰语气平，“我不清楚这是技术疏忽，还是有人故意拿程序当武器。但数据一旦失真，受影响的不是我，是接下来要接入系统的五百户居民。他们家里的智能终端，靠的就是这套能耗模型做调度。”
程志刚没接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林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新文件，封面写着《关于智慧社区能耗数据误读的澄清与建议》。“这是我们重新整理的技术说明，附了全部原始证据。标题没写‘申诉’，也没说‘被诬陷’，只说‘误读’。如果局里觉得有必要，我随时配合组织专家复测，现场演示。”
程志刚翻了十几页，抬头：“你不怕查？”
“我怕的不是查，是查的人被当枪使。”林辰看着他，“程局，您在政数局干了八年，什么项目该走什么流程，您比谁都清楚。绕开技术评审会，单凭一纸函件叫停资金拨付，这不合规矩。如果今天能因为我一个数据就停，明天是不是也能因为一句话，把别的民生项目卡住？”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程志刚合上文件，“材料我留下。资金拨付的事，得等技术评审会重新开会。”
“我等通知。”林辰起身，“但请程局记住，每拖一天，系统晚接入一天，五百户老人就多一天用不了紧急呼叫功能，二十个独居儿童的安防监测就少一层保障。这不是KpI，是责任。”
回到办公室，刘伟已经在等他。“技术组那边有点慌，有人说风凉话，说咱们的项目要黄了。”
林辰坐下，打开内网邮箱，把刚提交的存证编号转发给核心团队，附言：“所有数据真实可溯，证据已固化。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对外谈论此事，包括家属。谁要是管不住嘴，就调离项目组。”
他抬头对刘伟说：“去打印二十份《技术说明白皮书》，明天一早，送到政数局、财政局、发改局，每份都附上二维码，扫码直连原始视频库。”
刘伟点头要走，林辰又叫住他：“告诉技术组，该调试的继续调试，该培训的继续培训。我们不争一时口舌，只争事实和时间。”
晚上八点，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调出区大数据中心的访问日志，发现两小时前，有人用周立强的账号查询过db号存证文件。
他关掉页面，打开一份空白文档，开始起草一份关于“跨部门项目数据流转规范”的建议稿。写到第三条时，手机震动。是陈雪发来的消息：“周立明刚刚申请退出技术支持团队，理由是‘个人原因’。”
林辰盯着屏幕，手指在回车键上停了两秒，最终什么也没回。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窗前。区政府大楼的灯还亮着几处，其中一间是程志刚的办公室。
他站了不到一分钟，转身回桌前，把那份建议稿打印出来，放进待提交文件夹。封面空白，没写标题，也没署名。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时，他顺手撕下印坏的一角，揉成团，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