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3:17。邮件发送成功提示框早已关闭，桌面还停留在“舆情应对_253”文件夹界面，光标停在最后一行句号后，一明一灭。
他没动。
手指搭在键盘边缘，指腹有些发干。备案材料已上传，流程走完，可心里那根弦仍绷着，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会断。王为民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稳着点走”。可什么叫稳？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把每一份文件反复核对三遍，连标点都校准，就是稳吗？
门被推开时，他几乎没察觉。
刘伟提着个保温饭盒进来，脚步放得很轻。陈雪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两份纸质材料，肩上挎着包，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林区长，还没走？”刘伟把饭盒放在桌角，“食堂师傅说您这几天都没按时吃饭，特意留了份排骨汤，让我一定送来。”
林辰抬眼，看了他一下，没说话。
陈雪径直走到办公桌另一侧，将材料放下。“我顺路去了一趟档案馆，拿到了Z087号卷宗的原始扫描授权函，还有他们出具的操作日志说明。”她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技术组那边也回了，确认备用机的网络接入记录和账号登录时间对得上。”
林辰终于动了动，伸手接过那份授权函，扫了一眼公章编号和签批日期，点了点头。
“你们……不该这时候还过来。”他声音有些哑。
“我们是您的团队。”陈雪语气平静，“不是临时工，也不是旁观者。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公事公办，您按程序办事，我们按职责配合。现在不是讲客气的时候。”
刘伟接话：“纪检组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明天一早就能拿到备案回执。宣传科也说了，融媒体中心的稿子可以压一小时，等我们最后核一遍数据再发。”
林辰看着桌上重新堆叠起来的文件，忽然问：“你们不怕牵连？”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不是怀疑，是本能地警惕。前世的记忆太深——府邸被围那一夜，曾经笑脸相迎的同僚无一人出声，连最亲近的仆从都躲得不见踪影。权势如烟，人心似铁。他爬得越高，越清楚所谓“忠诚”有多脆弱。
陈雪抬眼看他，目光没有闪避。
“您现在是副区长，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维护一项工作的正当性。我们信的是制度，也是您这个人做事的方式。”
她顿了顿，“如果您倒下了，不是因为犯了错，而是因为有人想用假材料抹黑一个依法履职的干部，那才是对我们所有人的打击。”
刘伟咧嘴笑了下：“再说了，您要是真有问题，当初在街道办就不会帮老城区那几户拆迁户争取补偿款翻倍。我们都记得。”
林辰沉默了几秒，慢慢站起身。
他走到茶水柜前，取出三个瓷杯，烧水壶里还有半壶热水。他按下开关，等水重新沸腾，依次泡了茶。茉莉花茶的气味慢慢散开，不浓，但清冽。
他端起一杯，递给陈雪，又递了一杯给刘伟，自己留下一杯。
“当年和珅府门前，车马如流。”他声音低了些，“每逢年节，礼单堆满书房，连皇帝都说‘和相家中富可敌国’。”他笑了笑，“可到最后，没人替我说一句话。连一句‘他曾为国办过事’都没有。”
办公室安静下来。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远处高架桥上的车灯划出流动的线。
“但现在不一样。”他看着两人，“我不是他。我是林辰，是你们的同事，是这个岗位上的责任人。”
陈雪轻轻点头：“所以您不用一个人扛。”
刘伟把饭盒打开，热气冒出来。“汤还是烫的，您趁热喝一口。明天还有常委会汇报，资料我重新排了顺序，把资金流向和受益名单放在前面，争议部分附注说明，避免被断章取义。”
林辰坐回椅子，拿起汤勺。
汤面上浮着几粒葱花，油星不多，闻着清淡。他喝了一口，温热顺着喉咙下去，像是把胸腔里那股冷意驱散了些。
“接下来的事，不会轻松。”他说，“对方既然敢动手，就不会只放一段视频。他们等着我慌，等着我乱解释，等着我把焦点引到‘我是不是和珅后人’这种问题上。”
“那就别让他们得逞。”陈雪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已经联系了融媒体中心的编辑，第二期解读稿明天上午十点发布，主题定为‘历史档案如何服务民生’，完全避开身份话题。所有引用史料都会标注出处，并附档案馆官方认证截图。”
刘伟补充：“我还跟网信办值班员打了招呼，一旦发现新账号炒作类似内容，立刻启动预警机制。技术组也能追踪转发源头，看有没有关联Ip集中推流。”
林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平稳。
这不是孤军奋战。
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命名为“舆情应对_254”，输入标题：关于近期虚假信息传播的联合回应预案（初稿）。
“我来起草声明。”他说，“你们负责核对事实依据和程序合规性。明天早上九点前，我要一份能直接提交区委宣传部的版本。”
“没问题。”陈雪已经调出内网审批系统，开始对照流程节点。
刘伟掏出手机，打开联络群，“我现在就通知融媒体中心调整播出顺序，顺便问问技术组有没有新的异常登录记录。”
林辰低头打字，第一个段落写完，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谢谢。”
两个字很轻，却落在实处。
陈雪没抬头，手指仍在敲击键盘，“您先别谢，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刘伟笑着摆手：“您要是真觉得亏欠，以后少熬通宵就行。我们可不想哪天来上班，看见您倒在办公室。”
林辰嘴角微动，终究没说什么，转回头继续输入。
屏幕的光映在三人脸上，文档一行行往下延伸。茶杯里的热气渐渐淡了，但屋内的气氛却越来越稳。
时间跳到23:48。
林辰正准备保存文档，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档案馆系统的自动提醒：【检测到Z系列卷宗目录访问请求，来源终端：城西数据中心备份服务器（Id:dc-09x），权限账户：temp_view_07，操作类型：下载预览，时间：23:45】
他眼神一凝，手指停在键盘上。
陈雪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合上笔记本，走近来看。
“这个账户……不是我们刚才查过的那个？”
林辰没回答。
他迅速调出技术组昨天提供的日志比对表，手指滑动屏幕，找到相同Id的记录。
上次出现在251章结尾的那份报告里，这个终端曾用于上传伪造文件。
而现在，它再次上线，目标直指Z系列卷宗。
他抬头，声音沉了下来：
“他们还在试。”